她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是啊，如果他们是奸细，根本没必要打得那么辛苦，更没必要用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魔潮逼退。
魏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和威严，在这个年轻女子面前，竟被三言两语，就瓦解得七七八八。
“你……”他一时语塞。
“我们不是来乞求你们的信任的。”林小花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我们是来做一笔交易的。我们带来了能拯救这座城市的药品，而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能让我们休整的地方。这很公平。”
她看向陈伯，又看向魏延：“至于药品的分配，更不是问题。但不是现在。我和我的同伴，灵力耗尽，身心俱疲。我想，就算是审问犯人，也该给口水喝，给口饭吃吧？还是说，黑石城的待客之道，就是让救命恩人，站在这里，被刀指着，吹冷风？”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讽。周围的士兵们，已经有不少人，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陈伯见状，连忙打圆场：“魏校尉，仙长们说得对！是我们怠慢了！他们是客，更是恩人！有什么事，咱们也得先让他们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说！来人，快，准备城里最好的酒菜，为四位仙长接风洗尘！”
魏延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今天想强行缴械，是不可能了。这个小丫头片子，几句话就占尽了道义和人心。他若再咄咄逼人，只会失了军心。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挥了挥手，他手下的亲兵，不情不愿地收起了刀，“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就此化解。
所谓的“庆功宴”，被设在了城主府的大厅里。说是城主府，其实也只是个稍微大一点的石头院子。宴席也十分简陋，几大盘烤得焦黑的不知名兽肉，几盆看不出原料的菜糊糊，还有几大坛浑浊的麦酒。
但对于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的四人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
秦正正第一个不管不顾，抓起一块烤肉就往嘴里塞，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好吃！真香！比我那辟谷丹强一百倍！”
他这副模样，倒是让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宴席上，陈伯和魏延分坐主位两侧，泾渭分明。通过陈伯的介绍，他们才对黑石城的现状，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所谓的“瘟疫”，并非真正的病，而是一种慢性的魔气侵蚀。生活在这里的凡人，长期呼吸着夹杂魔气的空气，饮用着被污染的水源，身体会逐渐被魔气同化。初期只是虚弱、咳嗽，后期则会变得嗜血、狂暴，最终彻底失去理-！理，变成一种比魔化妖兽更可怕的存在——“堕化者”。
而钟许许长老的“九转生息丸”，蕴含着至纯的生命元气，正是驱除这种魔气的唯一解药。
“也就是说，这批药，是城里几十万人的命。”沈清荷听完，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没错。”陈伯叹了口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所以，这药的分配，必须慎之又慎。”
话音刚落，一旁的魏延就冷冷地开口了：“没什么好慎重的。药，必须优先供给军队。只有士兵们恢复了体力，才能守住城墙。城墙在，大家才能活。城墙破了，就算把药都给那些病秧子，他们也只能多活一天，然后被魔物撕成碎片。”
他的话，冷酷而现实。
“不行！”陈伯猛地一拍桌子，“城里的病人，已经拖不起了！很多都是士兵们的家眷！你让他们在城墙上拼命，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家里等死吗？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妇人之见！”魏延针锋相对，“特殊时期，当行雷霆手段！妇孺老弱，本就是累赘！只有保住最强的战斗力，才是唯一的生路！”
两人当着四人的面，就这么争吵了起来。
林小花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这是两种生存理念的碰撞，没有绝对的对错。
就在这时，沈清荷忽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争吵的两人，盈盈一拜。
“两位前辈，可否听晚辈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沈清荷走到一个因为伤势过重，被抬到大厅角落里等死的士兵面前。那士兵的半边身子，都被魔气侵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呼吸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沈清荷没有犹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滴翠绿色的液体，正是她用自己精血炼制的净化之水，小心翼翼地滴入了那士兵的口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士兵身上的紫黑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淤血，随即，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还活着？”他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敢置信。
整个大厅，一片哗然。
“医者，救死扶伤，不分贵贱。”沈清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力量，“士兵要救，因为他们是守护城墙的盾。百姓也要救，因为他们是这座城的根。盾碎了，城会破。但根烂了，城……就死了。”
她的话，让在场许多士兵都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魏延的脸色，愈发阴沉。
秦正正喝得有点上头，他打了个酒嗝，一拍桌子，大着舌头嚷嚷道：“对！师妹说得对！你们……你们在这吵吵啥？药，咱们有！敌人，外面有！不想着怎么干死外面的，净想着怎么分这点东西！我看你们就是闲的！”
他指着魏延：“你，大老粗，就知道打打杀杀！我问你，你守着这破城墙，图个啥？就为了守一堆石头啊？里面的人都死光了，你守给鬼看啊！”
他这番粗俗却直白的话，反而让魏延一时哑口无言。
林小花看着时机差不多了，这才站起身，微笑着说道：“两位前辈不必争执。其实，我们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救人，又能……退敌。”
“什么办法？”陈伯和魏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林小花正要开口，大厅的门，却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个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不敢置信。
“不……不好了！西城墙……西城墙塌了一段！”
“什么？！”魏延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领，“魔潮不是退了吗？怎么会塌！”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不是……不是魔物！”
“是有人……从城内，引爆了我们储备的火油！是……是内奸！”
“内奸”二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刚刚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面对魔潮时更加刺骨的寒意。外敌可怕，但藏在暗处的毒蛇，更让人防不胜防。
“你说什么！”魏延双目赤红，一把将那传令兵提了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哪个位置？伤亡如何？！”
“是……是西三段的墙基……那里堆放着备用的火油……全炸了……守在那的第三小队……全没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魏延的身体晃了晃，西三段，那是他亲自布置的防御重点，守在那的，都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兵。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林小花四人，那刚刚消退的猜忌，瞬间又浓烈了十倍。
“好一招苦肉计，好一招声东击西！”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先用诡计逼退魔潮，让我们放松警惕，再引爆城墙，与城外的魔物里应外合！你们……好狠的手段！”
“放屁！”秦正正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大半，他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怒吼道，“我们要是内奸，刚才那颗‘超级无敌霹雳弹’，直接就往你这城主府扔了！保证炸得你连块整骨头都找不着！”
“够了！”林小花清冷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她没有看魏延，而是快步走到那传令兵面前，蹲下身，沉声问道：“爆炸发生之前，你可曾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那传令兵被她冷静的气场所慑，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没……没看到可疑的人。不过……爆炸前，我好像闻到了一股……一股很淡的，像烧焦了的草药味……当时没在意……”
“烧焦的草药味？”林小花眼神一凝。
寻常的火油爆炸，绝不会有这种味道。这更像是某种……炼丹或者制作符箓时才会产生的气息。
她站起身，目光直视魏延，语气冰冷而锐利：“魏校尉，现在不是追究谁是内奸的时候！西城墙出现缺口，骸骨将军的魔潮随时会卷土重来！你在这里跟我浪费口舌，是想等着魔物冲进来，把我们所有人一起当点心吗？”
魏延被她噎得一滞，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的怒火与怀疑让他无法冷静。
“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林小花指向大门，“带我们去缺口！是人是鬼，到了现场，一验便知！我们若真是内奸，正好可以趁乱动手。我们若是清白的，也能帮你守住那段该死的城墙！”
她的提议，大胆而直接，充满了自信，反而让魏延的怀疑动摇了。
“陈伯！”林小花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陈伯，“烦请您立刻组织人手，将所有还能动的病患，尤其是轻症的士兵家眷，集中到城主府。这里地势高，易守难攻。我们去守城，您来救人！”
“好！好！”陈伯如梦方醒，用力点了点头，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然。
魏延看着眼前这个临危不乱，三言两语便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年轻女子，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咬了咬牙，终于做出了决断。
“所有人，跟我走！去西城墙！”他吼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四人跟着魏延，在混乱的街道上飞奔。城中已经乱成一团，哭喊声，尖叫声，与远处魔物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宛如末日降临。
当他们赶到西城墙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坚固的城墙，被炸开了一个近十丈宽的巨大缺口。黑色的焦土和碎裂的巨石堆积在一起，还在冒着滚滚浓烟。残缺的肢体和破碎的盔甲，混在废墟之中，触目惊心。
而城外，那刚刚被逼退的魔潮，已经重新集结。骸骨将军骑着他的骸骨战马，就站在离缺口不足百丈的地方，白骨面具后那双猩红的火焰，充满了嘲弄和贪婪。
“吼——！”
无数魔物如同开闸的洪水，咆哮着，疯狂地涌向那个致命的缺口。
“弓箭手！放箭！长矛手，给我堵上去！用身体堵！死也要堵住！”魏延目眦欲裂，嘶吼着下达命令。
士兵们虽然恐惧，但还是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然而，在无穷无尽的魔物面前，这道防线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
“师兄！”林小花甚至不需要多说一个字。
慕容云飞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青色的电光，冲向了缺口。
“晨曦！”
他没有再用那些华丽的剑招，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
但这一剑，却仿佛凝聚了这片昏暗天地间所有的光。剑尖之上，那纯粹的白色光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都要坚定。
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魔化巨蜥，那足以抵挡刀剑的坚硬鳞甲，在这一剑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剑光从它的头颅一穿而过，余势不减，又接连洞穿了它身后三头魔物的身体。
一剑，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