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宁的手指终于戳中了那个虚拟的停止键。
《两只老虎》戛然而止，车厢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叶若安极力压抑的低低笑声。
“那个……”
马宁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
“它……它平常不是这样的，我们……出发？”
“嗯。” 叶若安深吸一口气，终于把笑意勉强压下去，眼角却还残留着水光：
“出发吧，宁宁，我很期待我们的约会呢。”
她特意加重了“宁宁”两个字，带着一丝调侃。
嗡——
大黄蜂低吼了一声，缓缓驶出了孤儿院，汇入傍晚的车流。
小九好奇的看着车子离去，侧头问妈妈：
“妈妈，爸爸也漂亮姐姐干什么去了呀！”
才两岁的她，哪里能想明白这一点？
方柯莞尔一笑，抱着女儿解释：
“你马爸爸呀，和你的漂亮姐姐出去为了能早点给你们在添一个弟弟，又或者妹妹去努力了！”
“哦！太好了！”这么已解释，小九还真挺开心的。
别的不清楚，但是，只有两岁多的自己，被别人喊姐姐，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句话，其他孩子自然也听到了。
小七甚至还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爸爸，加油啊！”
下班高峰期的近海市，主干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停车场。
夕阳把前方密密麻麻的车顶，染成了一片焦躁的橙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
马宁握着方向盘，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那辆五菱宏光的车屁股，仿佛在研究什么世界级难题。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名为“努力找话题”的尴尬沉默，比堵车本身更让人窒息。
叶若安拿出小巧的化妆镜，借着窗外的天光，仔细检查着唇妆，指尖在唇线上轻轻描摹。
就在马宁绞尽脑汁，试图从“今天天气不错”或者“院里孩子们午睡都挺乖”这种安全话题切入时——
“滋啦……” 车载音响突然又发出一阵电流杂音，似乎是连大黄蜂都看不下去了。
马宁的脊背瞬间绷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果然！那个熟悉的、欢快到欠揍的电子童音再次响彻车厢：“检测到移动速度低于幼崽爬行标准！启动‘堵车不堵心’预案！请听——‘小兔子乖乖’！”
紧接着，一个捏着嗓子、甜得发腻的卡通女声开始声情并茂地演唱：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叶若安正在描唇线的手猛地一顿，口红差点画到脸颊上。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音响，又看向旁边脸色由红转青、正疯狂拍打中控台试图关掉这“天籁之音”的马宁。
“不是！不是这个！关掉！‘堵车不堵心’是什么鬼东西啊！”马宁简直要抓狂了，对着中控屏又戳又拍，甚至开始尝试物理攻击——用手指狠狠敲击屏幕边缘。
今天大黄蜂这是怎么了？这么调皮？
“滋啦……嗞——” 音响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童谣终于停了。
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叶若安放下化妆镜，看着马宁因羞愤和用力而涨红的脸，还有他额头上那层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的薄汗。
几秒钟的绝对安静后，她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侧过身，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一连串无法抑制的、清脆的笑声从她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像被关在盒子里跳跃的珍珠。
“对……对不起……”马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虚弱，他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英明（如果有的话）在今天彻底葬送了，“这车……它可能……叛逆期了……”
叶若安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她摆摆手，声音还带着笑后的喘息：
“没……没事……这‘堵车不堵心’……挺、挺别致的……”
她看着马宁生无可恋的表情，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历经“童谣二重奏”的洗礼，大黄蜂终于驶入了近海市着名的临海商业区。
“蓝珊瑚”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暮色中亮起温暖的光，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衣着精致的侍者无声地穿行。
叶若安显然对这里很熟稔，姿态优雅地入座。
马宁坐在她对面，白衬衣后背紧贴着椅背，努力让自己的坐姿看起来不那么像在孤儿院开全体大会。
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侍者无声地滑到桌边，递上厚重的皮质菜单，姿态恭敬。
“两位晚上好，需要现在点餐吗？”
叶若安翻开菜单，纤长的手指划过那些花体英文名，声音悦耳：
“嗯……给我一份香煎银鳕鱼配柠檬黄油汁，主厨沙拉，谢谢。”
她合上菜单，看向马宁，眼神带着询问。
马宁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也翻开那本像法典一样厚重的菜单。
复杂的菜名和陌生的酱汁描述让他有点眼花。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炭烤安格斯肉眼牛排配黑松露汁”，觉得这个听起来比较实在，也足够“大人”。
侍者适时地微微倾身：“先生，请问牛排需要几分熟？”
“七分熟，谢谢。”马宁回答得还算镇定。
叶若安赞许地点点头。
侍者在本子上记下，继续问：“好的。请问牛排需要帮您切开吗？”
就是这一刻！
也许是刚才“童谣套餐”的余威未消，也许是“幼崽守护者”的职业本能深入骨髓，也许是叶若安那赞许的目光给了他某种错觉……
马宁的大脑未经任何高级中枢处理，一条根深蒂固的指令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麻烦帮我把牛排切小块一点，有孩子……”
话刚出口半句，他猛地意识到不对，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眼睛惊恐地瞪大。
侍者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完美的职业微笑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孩子？”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叶若安平坦的腹部，又迅速移开目光，表情变得极其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