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里，众人还未来得及穿戴完毕去帝王厢房外等候，就被告知，他们的皇帝已经上了马车。
众人皆愣，但又觉得以萧晏川的性子，如此急着回宫倒也……不意外。
于是众人纷纷忙乱起来，生怕让圣驾等急了。
不过，这会儿的萧晏川还真不可能等急了。
马车内，萧晏川正抱着林婵闭眸假寐，先前他已回去换了常服，此时宽大袍袖掠地，遮去了林婵大半身形。
后者便安安分分窝在他怀中，指尖轻轻勾过他腰带上的绣纹。
勾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自夸：“奴婢手艺真好。”
萧晏川轻嗯一声。
林婵又问：“陛下就不好奇，为什么奴婢能做得这么合身吗？”
他这才缓缓抬眼，直觉告诉他，怀中人又要与他卖乖了。
“为何？”虽有预料，萧晏川还是配合地问了下去。
林婵轻笑着环住他腰身：“自然是因为抱多了瞧多了呀，奴婢日日瞧着，自然就记住了。”
萧晏川眼皮一跳，捕捉到什么：“……日日？”
“咳。”意识到说漏嘴的林婵别过视线，转移起话题来，“陛下，外面好像有人来了，奴婢不说话了。”
萧晏川轻啧，不悦地轻拧她腰身，林婵怕痒，顿时如泥鳅般在他怀里闹腾起来。
正此时，车外传来卫安禀话的声音：“启禀陛下，前路已清道完毕，诸位大人已到齐，是否起驾回宫？”
怀中蓦地静下，萧晏川唇角轻勾，语气如常：“走吧。”
马车缓缓而动，车声辚辚，往山下城中驶去。
行进途中马蹄声、车轮声、还有禁卫们腰间佩刀与兵甲相撞声续续不断。
加上帝王仪仗与后头大臣们之间相隔甚远，林婵安静了一会儿觉得应当不会被发现，却又有些莫名做贼心虚，于是攀住萧晏川肩头，与他轻轻咬耳朵：
“陛下还记得奴婢先前说的太后娘娘的事吗？”
也稀奇，林婵如此不安分地在怀中动来动去，他竟还能如此平静地闭上眼休息。
听着她的悄悄话，萧晏川静了半晌，才慢慢嗯一声。
林婵瞧他好像兴致不高，不由也慢吞下来：“太后说陛下该给奴婢位份……若真有那日，陛下会给奴婢什么？”
萧晏川再度睁开眼，他长睫半垂着，打量怀中这个胆大又胆小的美人。
半晌，他徐徐：“阿婵想要什么，孤便给什么。”
林婵一怔，因他说得实在太随意，她无法当真。
或许二人如今的关系，尚不是问出这问题的时机。
饶是如此，她还是为此感到一点失落，于是随口应过一声。
萧晏川看着她：“怎么不说想要什么？”
林婵一默，观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心底无端恼起来。
半是试探半是赌气的，她仿佛信口而来：
“奴婢若是要后位，陛下也会给吗？”
话音落下，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林婵心口微悬，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不该在他跟前就这么显露野心。然而，她又怀了几分迫不及待的心思，想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不是什么良善无求的女郎……追慕权名的她，野心勃勃的她，他仍愿与她为伍吗？
林婵心跳怦怦然，浑身发轻，仿佛又回到钟山顶上，她望着朝霞，向前一步……
对上萧晏川沉如渊薮的漆眸，她心中一惊，被拉拽回来似的，骤然清醒。
她咬唇，环抱他的力道渐松，正欲跪下请罪时，却又被人扣住腰肢禁锢在原处。
萧晏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狮子大开口，还饶有兴味地挑出一点笑意，抬起她面庞轻轻用指腹蹭着。
“这么贪心呢。”
他语气亲昵，就像情人间最寻常的调笑：“可是阿婵，胃口太大，会将自己撑死的。”
林婵眼波流转，凝着他含笑玉容，实在困惑了。
若说他不满……他还不肯放自己下去；若说他纵容，可他又在警告自己。
她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试探着用和从前一样的撒娇语气，与他玩笑：“可我还有陛下呀……陛下肯定不忍心见我将自己撑死的，对吧？”
妙目盈盈潋滟，映着他的模样。
她的眼中，被他的身影填满。
萧晏川漠然凝视着，指尖却依旧缓慢地摩挲她脸庞，爱不释手。
林婵忐忑不已，一时觉得面庞上传来的触感都泛着股透骨凉气。
可她一点不敢躲，相反，她还偏过头，主动迎上他的手，柔婉乖顺。
萧晏川睇着她，良久，轻轻嗤笑一声。
“倒也不错。”
什么不错？
是她方才说的不错，还是她说要当皇后不错？
林婵眨眨眼，试图从他神色里，判断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的真实含义。
但萧晏川的心思，又岂是她能窥探出来的。
他已悠哉阖眸接着休息，手臂却依旧箍在她腰身间。林婵犹豫一阵，还是缓缓伏进他怀里。
见萧晏川并未推开自己，她便小心翼翼地寻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不再乱动了。
林婵继续认真揣摩起萧晏川的反应。
他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
她想得入神，又不敢再闹，自然也没注意到抱着她的人长睫微掀起，正一目不错地望着她。
将她所有神色收入眼底。
他漫不经心地在脑海里勾画出她着凤袍的模样，想定是极美的。
只不过她身形瘦弱，少不得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能将那繁复礼服撑起来。
若非要立后，让她来坐这个位子，似乎也不错。
至少，她只有他。
虽然吗……他知道，她其实并不乖巧。
但她演得好，又百般迎合着他，他自是乐得享受，又何必拆穿。
若非近来相处得太好了些，才让她放松一二，竟不小心露出一点本性来。
像是一张完美的面具忽然裂开一条缝隙，让他得以窥见真实。
他的小宫女，野心勃勃、聪明慧黠、满口谎话，实在不乖巧。
萧晏川却为此兴味盎然。
想要探究未知，窥见更多的真实。
是以，他如今感到喜欢的，究竟是她作出的乖巧模样，还是……做出这副乖巧模样的她？
萧晏川轻轻眯眼，头一回，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