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站在门口，银白的鬓角微微颤动，显然已经听到了全部对话。
“胡闹！”拐杖重重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在休息室内炸开，“陆浩宇！你简直就是胡闹！”
“反了天了！”风老爷子铁青，“风家丢不起这个脸！既有婚约，就必须和浩然完婚！”
陆浩宇突然红了眼眶：“又是这样！”
少年时的委屈喷涌而出，“您逼走爸妈，拆散大哥和田姐姐，现在轮到我了是不是？”他声音哽咽，“就因为您那该死的规矩和门第之见！”
风老爷子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老人转向长孙：“浩然，你怎么说？”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风浩然。
风浩然又将眼镜戴了回去，镜片后的眸光闪了闪，二十岁那年的血色记忆浮现——田思月最后推他出车外的微笑，爆炸的火光染红雪夜......
“杨小姐很不错。温婉动人，学识尚佳，家世也不错。”风浩然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作为风家少夫人，我没有意见。”
他抬头，平静又淡然地看向两人，那眼神分明在说：娶回来当花瓶也不错。
陆浩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要是哥哥坚持要娶。”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个与乖巧人设截然相反的冷笑，挑衅着自家一向说一不二得爷爷得权威，“我也不介意搞‘饺子文学’，让风家传出‘兄弟争妻’的丑闻！”
风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拐杖“咣当”一声被砸在地上。
风浩然立刻弯腰去扶，却被弟弟撞开肩膀。
看着陆浩宇夺门而出的背影，风老爷子嘴唇和手一起颤抖——那眼神，与十二岁那年他被送回风家见自己第一面时一模一样。
那是恨啊！
“造孽啊！孽子！”风老爷子被搀扶着跌坐在真皮沙发上，手背上的老年斑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永远这么意气用事！总是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老爷子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对杨不凡的印象分瞬间跌至谷底。
他又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直视长孙：“浩然，你......”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恨爷爷吗？”
风浩然沉默地捡起拐杖，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光。
再次抬眸，镜片后的眼睛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温柔：“怎么会呢？”他双手将拐杖奉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爷爷永远都是我最好的领路人。”
——感情，会比权力更重要吗？
风老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满意地拍拍长孙肩膀。
这孩子不愧是他亲手培养的继承人，最是懂得狼崽子在能独自咬死猎物前，绝不能亮出尖牙的道理。
两人相对而坐，茶香在沉默中氤氲。
谁都没有开口，也无人起身离开。
风浩然摩挲着左手尾戒，铂金戒圈内侧刻着像花枝缠绕一样的字母。
他已经猜到，那夺门而出的莽撞弟弟会遭遇什么——毕竟，爷爷从来都不喜欢脱出掌控的感觉。
“老爷，时辰到了。”管家在门外轻声提醒。
......
宴会厅内，水晶吊灯将觥筹交错映照得如梦似幻。
风老爷子登台时，满场衣香鬓影的名流立刻安静下来。
在京市，风家就是金字塔尖的存在，哪怕在场都是上流圈层，也都要捧着这位在金融界呼风唤雨的掌权者。
这一次的八十大寿更是办得极尽奢华。
轮到献礼环节时，各家呈上的不是古董字画就是稀世珍宝，全都期盼着送到风老爷子的心巴上。
覃老爷子尚不知门口发生的闹剧，见风老爷子到来，便带着覃家众人上前寒暄。
“风老哥，这是家传的明代青花瓷瓶。”覃老爷子示意随从打开锦盒，“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
覃紫苏立刻接过话茬，献上自己单独准备的寿礼：“风爷爷~这是我特意从瑞士订制的怀表。”她掀开天鹅绒盒子，表面镶嵌的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表盘刻了您最爱的《兰亭序》片段呢，晚辈之前有幸看您老挥毫写过这一段。”
“真是有心了啊。”风老爷子客套地夸赞几句，突然环顾四周，“你们家杨不凡呢？浩然一会儿就过来，两个小辈还没见过面吧？”
众人四下张望，覃老爷子很快锁定了目标——
在所有宾客停止用餐社交的此刻，唯有杨不凡还站在自助餐台前，两腮鼓鼓，吃得开心，就显得特别显眼。
覃夫人连忙上前拉扯杨不凡，却在她抬手的瞬间下意识瑟缩，又想到如今的场合和自己的动作，顿觉丢脸。
“杨丫头，过来。”风老爷子微笑着招手。
杨不凡忽听手机一声响，看到覃老爷子发来的转账，再抬眼看他频繁给自己递眼色。终是拍拍指尖并不存在的碎屑，从容走来。
她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不闪不避对上风老爷子的视线。
而风老爷子的身后只有个与他长相神似的中年男人虚虚搀扶着他，并没有看到风浩然和陆浩宇的身影。
覃紫苏不会放过任何拉踩杨不凡的机会，她故作热情地凑过来：“妹妹准备了什么寿礼呀？都没听你和姐姐说过。”
声音甜得发腻，却在尾音处刻意拔高，“该不会......忘了......带吧？”
宴会厅的水晶吊灯下，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杨不凡，将她从头到尾、发型、打扮都用眼睛扫描透彻。
“这旗袍不错，就是看不出牌子啊......”
“这长得跟妖精似的，不会是什么科技与狠活吧？”
“听说是个明星哎！”
“十八线的，上不了台面。”
“就是，风家少夫人？她配吗？”
“要不是早就订了亲，就凭她，也能来这样的场合？”
......
议论声像细密的针，而此时的场内氛围就是落针可闻。
司徒月闻言站了出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疾不徐：“杨不凡是我港城司徒家的贵客，配不配来参加寿宴，也是你们能评判的？”
“司徒家？”有人低声惊呼。
“还是港城的那个司徒家？！”
“那不就是那个掌控大半个港城金融命脉的司徒家？！”
风老爷子也微微挑眉，看向司徒月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他可没有邀请什么港城司徒家，可要真是司徒家的家主，拿到他的生日宴邀请函也不是什么难事。
“闭嘴吧老板，这里是京市。”她又小声道，“我能自己搞定。”
她真怕司徒月霸总情绪上头，说出些什么把人拖去公海扔了的违法乱纪的话。
覃老爷子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两步：“风老哥见谅，我这外孙女从小性格跳脱，经常马马虎虎、丢三落四的......”他干笑着，“覃家的心意自然也有她的一份......”
杨不凡扫一眼那还没有盖上盒盖的礼盒，那青花瓷瓶是原主外婆的嫁妆，可不就是有她一份吗？不过——
“打住。”杨不凡拿出自己的锦盒，“你们的虽然是我的，但我的只是我的。”她故意晃了晃盒子，“别来沾边！”
锦盒被拿出的瞬间，宴会厅侧门同时被推开。
风浩然迈着精准的步伐走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
“杨小姐这礼物包装可真......别致。”风柏泉从风老爷子身后走出来，西装口袋里的方巾被折成玫瑰的形状。
他四十出头却保养得不错，脸上笑意温和，眼里却闪着毒蛇般的光，“不如当场拆开让大家开开眼？”
这位风家二叔经商头脑不行，玩阴谋诡计却是一把好手。
作为风老爷子“练废的小号”，他在风氏集团挂着个经理的虚职，却总想和大侄子争家产。
此刻见覃家与风家联姻在即，自然要搅浑水，不让风浩然的势力继续壮大的。
“就是呀~”
“这么小个盒子里能装什么？胸针？手表？......”
“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嘛~”
“覃家的小姐，礼物肯定不会寒酸的。”
......
几个爱慕风浩然的名媛立刻附和，有个长相娇俏的美女还用扇着镶钻的羽毛扇子窃笑。
她们早听说这个覃家表小姐是个土包子，父亲是个吃软饭的赘婿，能拿出什么像样礼物？
覃老爷子狠瞪了覃紫苏一眼，孙女也是个蠢货，这种时候让杨不凡丢脸就等于让覃家丢脸。
可再次看向杨不凡，也在暗恨：自己给了台阶不知道下，他倒要看看这死丫头怎么应对！
杨不凡一点儿不慌，唇角微扬，纤细的手指利落掀开盒盖——
“这是......小瓷瓶？”离得最近的名媛惊呼。
只见锦盒内整齐排列着十二个白瓷小瓶，每个不过拇指大小，可既无珠宝镶嵌，又无大师落款。
瓶身上的云纹倒是精巧可爱，却——不值钱啊！
某位珠宝世家的小姐当即撇嘴：“这看着就像路边摊十几块钱三个批发的。”
其他人听到也忍不住捂嘴，溢出细碎笑声。
杨不凡嘴角的弧度不变，纤白手指拈起第一个小瓷瓶，转过瓶身，“护心丹”三个烫金小字就显露了出来。
“这是护心丹，萃取了天山雪莲精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她指尖轻点瓶身，“含服一粒就能护住心脉两个时辰，争取抢救机会。”
话音一落，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噗——”先前那位千金小姐直接笑出声，“吹牛谁不会啊？真有这么神的药，医院早倒闭了！”
“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还护心丹呢，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我之前看过一档综艺......”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节目上杨不凡好像就是用中药拯救了一个烂脸的明星......”
覃紫苏立刻插话，声音甜腻却带着刺：“妹妹～综艺节目给的剧本，你怎么还当真了？”她掩唇轻笑，眼神轻蔑，“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别闹笑话了。”
“我就说嘛，综艺都是有剧本的......”
“李少，你差点就信了吧？”
“小风总的未婚妻不是覃家的吗？怎么还混娱乐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
杨不凡恍若未闻，又取出另一个小瓷瓶，在风老爷子面前晃了晃，继续介绍。
“这个是安神丸，加入了百年野山参，失眠、焦虑都不慌，一颗下去保管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醒来还神清气爽！”
此话一出，现场不少富豪都有所意动。
他们平日劳心费神，失眠是常态，再贵的安眠药也试过，却始终难求一夜好眠。
王总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里的安眠药——他已经连续三晚靠药物强制入睡，今早差点在两百亿的并购案会议上打瞌睡。
缺乏睡眠的痛苦他实在是太懂了！
他刚想开口询问哪里能买，就被他妻子狠狠拽住。
“疯了吗？谁知道是不是三无产品！别乱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
嘲笑声更响了。
“这是健脾散......”
她每介绍一种，周围的议论声就更大一分，但大多都是质疑和嘲笑。
一身宝蓝西装的赵公子故意大声问：“杨小姐改行当赤脚医生了？要不要现场把个脉啊？”
他同伴立刻接茬：“杨大明星这段位，肯定要加钱啊，哈哈哈！”
风老爷子眯起眼。
在这个世界，中医对他们而言近乎神话，只有真正的顶层权贵才能窥见一二。
风老爷子倒是知道中药的神奇——三十年前，一位高官就是靠着中医国手用三根银针救回了半条命。
但他也不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怎么可能掌握这种本事？
除非......她背后有不为人知的背景。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杨丫头有心了，这些中药价值不菲啊。”他目光锐利，试探性地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些药是出自哪位名医之手啊？”
杨不凡微微一笑，她将鬓边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平静：“都是我亲手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