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驮驮货物稳稳当当地被驮回来时，商团团长老三正在屋里坐立难安。
他手捻着旱烟袋，
心里反复琢磨着，驼龙她们此行的安危，连烟丝熄灭了，也未曾察觉。
就在这时，警卫员急促又带着狂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团长！全回来了！都平安回来了！”
老三猛地回过神，
手中的旱烟枪“啪”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此刻，他胸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激动……
第一时间，
他迈开大步，几乎是奔也似的冲了出去，目光急切地望向远方归来的身影。
老三正欲上前与驼龙搭话，
一个极其碍眼的身影却突然凑到了驼龙身旁……不是别人，正是他最不待见的李快嘴。
老三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对方怒斥道：“李快嘴！你整日里就这般无所事事？怎么又不请自来！”
“这还用问？”
快嘴李脸上挂着惯有的嬉皮笑脸，拍了拍腰间的褡裢，
“夜里专程过来，自然是接驼龙进城，尝尝城里老字号的宵夜——刚出锅的炒肝配焦圈，热乎着呢！”
老三眉头一拧，方才还带着几分缓和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硬了几分：“快嘴李，今天这趟你可别胡闹！驼龙不能跟你走，我们正有要紧事商议。”
“哦？什么事能比请张姑娘吃宵夜还要紧？”快嘴李收起笑意，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老三瞥了他一眼，语气中难掩得意：“关乎咱们如何跟老北风联手……一举干掉薄溢三。”
“原来是这事。”
快嘴李点点头，神色平静得不像在谈论一桩大事，“消灭薄溢三，确实是个要紧活计。但话说回来，驼龙该走还得走。”
这话彻底点燃了老三的火气，他往前踏出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凭什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驼龙的枪法和智谋，少了她怎么行？你快嘴李今天要是敢带她走，就是跟我过不去！”
快嘴李却丝毫不慌，慢悠悠掏出腰间的烟袋，在鞋底磕了磕烟锅：
“老三，你急什么？我又不是要带驼龙去游山玩水。”
他抬头看向院门口正站着的驼龙，眼神诚恳了几分，“我要带驼龙去奉天兵工厂见一个人。”
老三一听愣了，语气缓了些说道：“你可是在执行大掌柜安排的焦土计划。”
“知道，还阻止。”
快嘴李点燃烟丝，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眼神沉了沉：“哎……从苏先生那传来的消息，小日本对东三省动手的时间就这几天了。”
他转头看向老三，脸上又露出几分笑意：“您看？办完事回来，我立刻把驼龙送回来，误了你的正事，我李快嘴给你当牛做马赔罪。”
驼龙一直静立在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长发，声音清脆利落：“老三哥，放心办完事，我立刻回来。”
快嘴李见状，立刻笑着拱手：“还是张姑娘爽快！那咱们这就动身，早去早回。”
两人转身正要出院门，老三忽然开口：
“等等！”
他从身上摸出一把短枪，扔给驼龙，
“带上这个，小心为上。”
驼龙稳稳接住，掂了掂分量，嘴角勾起一抹利落的笑：“谢谢，三哥。”
夜色渐浓，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的树林里。
……
奉天兵工厂的铁栅门外，
晨雾还没散尽，冰冷的铁条泛着青灰的光。
快嘴李领着驼龙刚站定，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就从门房快步迎了出来，
镜片后的眼睛满是焦灼，走到近前便拽住快嘴李的胳膊，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老李，你……你没糊弄我吧？小日本真要打过来了？奉天这地界，真要保不住了？”
快嘴李拍开他的手，
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沉声道：
“老吴，这种事我能拿命开玩笑？《田中奏折》的抄件我都给你揣来了，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小鬼子要吞了东三省，这奉天兵工厂是他们的眼中钉，迟早要抢！我也不瞒你，就是想让你指认下，厂子里哪些机器、哪些弹药库是要紧的……真要是鬼子没来，我俩人就是 好奇，看一眼还能给你拆了？”
老吴咽了口唾沫，镜片上凝了层雾汽，他抬手抹了把，咬了咬牙：“罢了罢了，我信你一次！老李，跟我来，别出声，走侧门！”
说罢，
老吴回头望了眼门岗上昏昏欲睡的卫兵，压低身子领着两人绕到墙角，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哆哆嗦嗦打开了一道不起眼的小铁门。
门轴吱呀一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刺耳，三人赶紧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
厂区里静得出奇，
只有远处车间传来零星的敲打声，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钢铁的冷硬气息。
老吴脚步飞快，专挑僻静的甬道走，嘴里不停念叨：
“东边那排红顶厂房，里面是最新的火炮镗床，全奉天就这三台，能造七五野炮；南边的库房，锁着刚运来的德国毛瑟步枪零件，还有两箱马克沁重机枪的枪管；最要紧的是西北角的弹药库，藏着近万发炮弹，还有一批没拆封的炸药……”
驼龙跟在后面，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弹药的硫磺味，并不时的用眼神锐利地扫过沿途的厂房和库房，手指不自觉按在腰间的短枪上。
快嘴李则一边走一边记，时不时追问：“老吴，那弹药库的守卫严吗？有没有备用通道？”
老吴头也不回：“守卫是宪兵队的人，三班倒，备用通道在库房后面的菜窖里，只有我有钥匙。但你们可别瞎打主意，这都是国家的家当，真要是鬼子来了，能运走就运走，运不走也得炸了，绝不会留给小鬼子的！”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卫兵的呵斥：“谁在那边？站住！”
老吴脸色骤变，猛地拽住两人往旁边的器材堆后一躲，压低声音：“是巡逻队！别出声，等他们过去！”
器材堆里满是生锈的零件和木板，三人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驼龙悄悄拨开木板缝隙，看见两个端着步枪的卫兵正沿着甬道走来，腰间的刺刀在晨光里闪着寒芒。
快嘴李攥紧了拳头，心里暗自嘀咕：这兵工厂看着戒备森严，可真要是鬼子打过来，这些守卫能不能顶用，还真不好说……
脚步声渐渐远去，老吴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快走，再往前就是火炮车间，看完咱们赶紧撤，别被人撞见了。”
三人猫着腰继续前行，红顶厂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而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不祥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