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眠。
莫靖宇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
熬夜带来的疲惫像藤蔓般缠上他,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眶泛着不正常的青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濒临失控的疯狂。
然而,面对他这副极差的状态,蒋朴却突然眼前一亮,连拍着手大喜道:“好!好!好!就是这种感觉!太对了!”
看着莫靖宇忙得团团转,额角渗出细汗,翁书瑶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疼。
她手里端着早就冲好的浓咖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只等他稍歇片刻就送过去。
不远处,剧务罗有中正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给金家五妹捏着肩膀,那副殷勤讨好的模样,活像怕惊扰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一边按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五妹你说怪不怪,四哥最近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哪回少了他凑热闹?现在倒好,一门心思扎在书里,喊都喊不动。”
我 金家五妹被他逗得笑出声,拍开他的手:“还不是林冰的功劳?让他收收心也好。对了,演员要是不够,你可别打他主意,我可护着。”
“cut!”
将朴脸上带着笑意,扬声喊停了拍摄,“今天就到这儿,收工了!大伙儿都回去休息吧!”
这一瞬,翁书瑶快步走到莫靖宇身边,将手里的咖啡轻轻塞进他掌心,语气里满是关切:“靖宇,先喝点东西,再去卸妆吧!”
莫靖宇抬眼看向翁书瑶,没多说什么,接过咖啡便一饮而尽。
旁边的罗有中瞧着那杯浓黑的咖啡——光是看着就觉得苦涩,竟被他这样干脆地喝了下去,忍不住咂咂嘴,低声感慨了句:“这可真是……甜蜜的爱啊!”
这话一出,翁书瑶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下意识地别过脸,脸上不由开始微微的发烫。
莫靖宇冷不丁剜了罗有中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金家五妹在你背后呢。”
罗有中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张望,嘴里嘟囔着:
“哪有人……又拿我寻开心!”
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被耍,冲莫靖宇翻了个白眼,嘟囔着抱怨起来。
暮色渐浓,
片场的喧嚣渐渐消散。
将朴望着那群年轻人嬉笑打闹着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
待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接下来,他还有大量特效制作工作要完成,那些复杂的技术难题,还得去向师父苏俊请教……
摄影棚的白炽灯在夜幕下映出将朴紧锁的眉头。
将朴蹲在显影盘前,小心翼翼地搅动着药水,看着胶片上的画面渐渐浮现——本该惊心动魄的鬼戏,洗出来却只剩模糊的火光与歪斜的布景,根本无法呈现出金家祠堂里的猛鬼食人场景的惨烈感。
攥着几卷废片,他匆匆赶到金家药铺师父苏俊的住处。敲门,推开门进去,苏俊正伏在案台写着什么?
“师父,这鬼哭狼嚎的打斗场面的片子总拍不出气势。”将朴把废片摊开,“火舌和硝烟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层次。”
苏俊用镊子夹起胶片对着煤油灯细看,手指点着画面:
“你忘了‘多重曝光’?先用慢门拍爆炸瞬间,再用遮光板挡住镜头,单独拍摄飞溅的木屑和演员的特写,最后叠在同一张底片上。”
说着,他从木箱里翻出个黄铜制的遮罩模具,
“试试这个,能让火光边缘更锐利。”
将朴边听边记,忽然想起什么:
“码头废墟的坍塌效果,怎么拍才能显得真实?”
苏俊起身拉开暗房角落的布帘,露出一堆用石膏和木板搭的微型场景:
“用缩小比例的模型拍特写,再和真人镜头交叉剪辑。记得在模型上撒些面粉,爆破时扬起的粉尘能增加真实感。”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响,将朴却浑然不觉。
在师父指导下,他反复调整模型角度,用自制的弹簧装置模拟墙体倒塌,又将染成灰色的棉絮抛向空中充当烟尘。
当第一张满意的成片显影成功时,晨光已透过暗房的气窗洒进来。苏俊看着画面里惊心动魄的废墟场景,拍了拍徒弟的肩膀:
“美国人拍《月光宝盒》时,他们也是这么一点点抠出来的。”
将朴摩挲着还带着药水气息的胶片,忽然觉得那些熬红的眼睛、反复试验的艰辛,都将化作银幕上最震撼的光影传奇。
苏俊瞥见将朴布满血丝的双眼,眼皮还在微微发颤,手中的镊子几乎握不稳。他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按住徒弟调试设备的手:
“别折腾了。”
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对通红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心疼与不容置疑,“明天不许工作,跟我去南盘江边钓鱼。”
将朴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辩解的话,就被苏俊不容置喙的眼神堵了回去。
苏俊转身从角落翻出两个竹编鱼篓,拍去上面的灰尘,又掏出包用报纸裹着的酒米:“明早天一亮就走,渔具都给你备好了。”
第二天清晨,薄雾还未散尽,南盘江边已响起师徒俩的对话。
苏俊利落地将蚯蚓穿在鱼钩上,手腕轻扬,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要想心静,就来这天天钓鱼。”
他瞥了眼将朴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小子眼睛盯着水面,心思还在胶片上?”
将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着师父的样子甩出鱼竿。
江水漫过鹅卵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岸边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突然,浮标猛地往下一沉,他慌忙提竿,却只钓上半截枯树枝。
苏俊见状哈哈大笑,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别急,钓鱼和拍电影一个理儿,得耐得住性子。”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将朴终于静下心来,专注地看着浮标。就在这时,他想起拍摄现场那些棘手的问题,眉头又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苏俊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你看这江水,看着平静,底下暗流涌动。拍电影也是,表面的热闹容易,难的是藏在深处的味道。”
夕阳西下,两人的鱼篓里只有寥寥几条小鱼。
但将朴的眼神却不再像昨夜那般疲惫,反而透着股清亮。
返程的路上,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明白师父带他来钓鱼的深意——有些答案,或许真的需要暂时放下执念,才能在宁静中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