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摇头。
伸手拔出那藏着的短剑。
附近的府兵同时拔剑,但追月等人却没有出现,因为离得近都看得出来,苏烨手中的短剑并没有开刃。
“我从未想过杀你,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
苏烨的话,格外真诚。
也的确是他内心所想。
即便是过去,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哪怕他也数次想过,苏芮死在边陲就好了,但其实深想起来,都不过无力改变,不愿面对,甚至是内心不安惶恐下的气话,觉得也许苏芮死了,一切就会结束,就会回归正轨,就什么都没有了。
逃避的心理,让他对苏芮是一种扭曲的感情。
既想要靠近她,又害怕靠近她。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杀了苏芮。
自打从大理寺回来后,他就没有合眼过。
那夜,他在朝阳院枯坐了一夜,看着这个苏芮自小居住,又在回京后抢夺回来被他破坏后重新修缮的院子,忽然觉得,就如他和苏芮都关系。
被他亲手破坏得稀烂,即便再修复,再弥补,也是无济于事,回不到最初小时候的模样了。
但他亦不是过去的那个脑子糊涂的混蛋了,也许是在二皇子手底下这些时间经历的让他从原本短浅的池水里跳出来了,不会再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认定事情如何。
即便那个人是自己最为崇拜的父亲。
他没有本事,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查,但,他好歹在军营里呆过,一个当初在自己手底下的照拂过一两次的士兵调去了漠北,正好这次跟着大军一道回京,他私下找到他问了问长渡关和兖州的事。
对方知晓不多,但却也亲眼看到苏芮是如何挺着大肚子,狼狈又绝然的在管道拦马,又是如何一声不吭的紧抓着板车跟着大军的步伐,也看到了长渡关的糜烂以及不作为的永安侯是怎么挨的那一弩箭。
从这些,虽不能判定永安侯说的都是假,但苏芮顶着大肚子,冒着生命危险都是做戏的话,那她就太能演戏了。
永安侯即便没有通敌卖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至于后面那些盘根错节,互相利用也好,互相背刺也罢,苏烨不想去查,也懒得知晓。
就看如今的永安侯府,再回想六年前对苏芮的态度,便就是一个烂地方。
再到今日看到母亲的墓地,对于父亲的那最后一点崇拜也荡然无存。
“这是你保住永安侯府最后的机会。”苏芮依旧不相信,于苏烨而言,成为永安侯,继承爵位,执掌侯府是最大的愿望,也是最大的安全感,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
“我知晓。”将手中未开刃的短剑扔掉,“我只是做我很多年前就该做的。”
很多年前,六年前吗?
若是六年前,苏烨就站出来,挡在她身前,相信她,护住她,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若,没有如果。
“即便你放弃,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
苏烨苦笑点头,“我知晓,到今日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该。”
这话从苏烨口中说出来,苏芮心中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涌动。
是什么,说不清。
有些畅快,有些酸楚,有些委屈,还有许许多多,交织杂糅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却不那么好受。
仿佛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身体里,抽离了去。
怅然若失。
但苏芮没有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之中,转眼看着已经燃烧干净,只剩下一小堆灰烬的冥纸,又抬眼看了看娘亲的墓碑,转身道:“时辰差不多了,去永安侯府吧。”
永安侯府?
苏烨莫名,苏芮为何要去永安侯府?
难道还要去祠堂祭拜?
可没等他问,苏芮已经往外走了。
他只能追上去,打着伞,跟在苏芮都马车边下山往侯府的方向走。
雨一直不停的下,路上的行人零星,但却也注意到了马车和苏烨,不少好事的人远远跟上,苏芮也没有阻止。
一直走到永安侯府门前的时候,已经跟了一百多号人。
见苏芮都马车停在永安侯府门前,加上永安侯通敌卖国,都感觉是有大事,立即就开始去呼朋唤友了。
苏芮走出马车,似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径直走进府门。
苏烨跟上,但苏芮在门内就停住了脚步,都没有下府内的阶梯。
不入府,为何来?
正疑惑,里面却传来了叫骂声。
“放手!你们这些刁奴,我是侯夫人,你们不想要命了不成?”
是梁氏的声音。
很快,几道身影从影壁后面走出来,冒雨快步到门檐下。
是两个婆子抓着梁氏,而梁氏,并非平日里的打扮,而是穿着男装,还是铺子里那种伙计的短打。
原本应该是带着帽子的,许是被扯掉了,或者挣扎的时候掉了,长发披散下来,在雨水浇湿下贴在脸上,挡住了一半脸。
但就一半脸上也能看出涂黑了不少,还画了不少斑点,若不是日日相见的人,一眼还真认不出她是梁氏。
“你想跑?”早知梁氏在暗地里变卖铺子田产,苏烨以为是为了永安侯筹集银子打点,如今看来,是为了跑路。
“大少爷,您回来的及时,她想要从西南角的后门跑,被我们抓了正着。”
“你胡说八道!我是想要出门去找人,给侯爷寻活路的,还不快放开我!”梁氏挣扎,可两个婆子不是她的人,力气又大得跟钳子一样,死死钳住她,她只能望向苏烨含泪道:“烨儿,快救救我啊,我……我心好疼啊。”
苏烨如今已经不为所动了,只是疑惑的看向苏芮。
这婆子显然是她的人,如今这府上梁氏被抓出来却没有其他人来阻拦,可见府上已经全在苏芮的安排下了。
她早就筹备今日了,要做什么?
“别急着发病,让你心疼的事还在后面呢。”
听到苏芮的声音,梁氏一个激灵。
长发挡住了半边眼睛,她方才压根没看到苏芮,这会转眼望去,见到苏芮站在门前,目光含笑,笑得令她心慌。
她怎么来了?
让她心疼的事还在后面,是什么意思?
没等梁氏深想,两个府兵就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进来,放在地上,揭开白布,露出躺在上面,面色灰白的尸体。
是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