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兵山巅,风声如鬼哭。
那风不是寻常山风,刮在脸上,像是被淬了寒毒的刀子在剐肉。
“枪魁”淳于太岁立于崖畔,石室大门在他身后洞开,像一张吞噬了一年多光阴后终于满足的巨口。他身形未见壮硕,反倒比闭关前清癯了些许,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气息,却如一杆即将捅破天穹的长枪,锋锐、沉凝,带着一股败兴而归的戾气。
天象境,只差一步。
那道门槛,他看得见,摸得着,却终究是未能一脚迈过去。这种功败垂成的憋闷,让他胸口堵着一团烧不开的滚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彻底炸开。
山中的气氛,就是那点火星。
他一出关,便察觉到了不对。
往日里,那些见了他便如老鼠见了猫的堂主,此刻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闪躲,也是观望。他点了几位心腹的名字,得到的回复要么是“调往山下分舵”,要么是“外出办事未归”,言语含糊,破绽百出。
整个提兵山,像一张被人悄悄换了丝线的蛛网,他这个盘踞网中央的毒蜘蛛,竟成了最不熟悉这张网的人。
而副山主王遂,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素以铁面无情着称的“铁佛”,山中威望,竟已如日中天。
淳于太岁并未发作。他活了这么多年,坐稳提兵山主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手中那杆枪。他脸上不见喜怒,只在夜深人静时,召见了一位还算忠心的暗堂执事。
昏黄的烛火下,那名执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
“……王副山主,数月前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女儿……如今,山下的商道,都被一支叫‘黑狼’的马贼团捏在手里,这支队伍……似乎和王副山主走得很近……背后,好像还有一个南边来的大金主,出手极为阔绰……”
黑狼,女儿,金主。
三个词,像三根钉子,狠狠楔入淳于太岁的心里。他摆了摆手,让那执事退下。黑暗中,他那张本就阴鸷的面容,显得愈发狰狞。他知道,王遂这尊铁佛,是被人撬动了。有人找到了他的缺口,给了他最想要的东西,然后,让他反过来咬自己这个主人。
好手段。
淳于太岁没有立刻去找王遂兴师问罪。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狗,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要做的,是将这条狗,连同他背后的那个养狗人,一并扼死。
他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意。
数日后,一张鎏金请柬,送到了王遂的别院。
内容很简单,山主淳于太岁听闻王副山主寻回爱女,又闻“黑狼”为提兵山开疆拓土,掌控商道,龙心大悦,特设宴于主峰大殿,一为王副山主贺,二为“黑狼”首领赏,并想亲眼见一见这位让铁佛都化为绕指柔的千金。
王遂拿着那张请柬,手心满是冷汗。他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了徐锋。
一处隐秘的宅院内,徐锋正拿着一根柳条,在沙地上随意勾画着什么。听完王遂的禀报,他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开口:“他想在宴会上拿下你,再用你女儿做要挟,逼问出我的身份。”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却让王遂浑身一颤。徐锋用柳条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圈,将之前勾画的所有图案都圈了进去,笑道:“一场鸿门宴而已。他想请君入瓮,那咱们就将计就计。”
“去,带着宝妆姑娘去。他想看,就让他看个够。”徐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至于‘黑狼’的首领,我亲自去当。”
王遂心中剧震,还想再劝,却对上徐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眼神深处,没有半分波澜,仿佛提兵山巅那场即将到来的杀局,不过是他随手布置的一场游戏。
王遂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躬身领命。
是夜,提兵山主峰大殿,灯火通明。
长案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却无人动一筷。
淳于太岁高坐主位,频频举杯,言语间满是赞赏,目光却不时扫过坐在王遂身旁的黄宝妆。那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货物。
王遂面沉如水,应对得体,垂在膝上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黄宝妆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她能感觉到,主座上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宴至中巡,淳于太岁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王遂,”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酒杯掷于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一个信号。
大殿四周的帷幕后,廊柱后,瞬间涌出数百名手持利刃的刀斧手,甲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森然的杀机瞬间将整个大殿冻结。
刀斧手们如潮水般涌来,将王遂与黄宝妆围得水泄不通。
黄宝妆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躲到父亲身后。王遂霍然起身,将女儿牢牢护住,那张铁铸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淳于太岁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围困的父女,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
“王遂,你这条我养了二十年的狗!说,你背后的人是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快意,“交出你的女儿,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王遂沉默不语,只是将腰间的刀柄握得更紧。
淳于太岁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似乎已经看到王遂血溅当场,看到那个神秘的幕后主使在自己的逼问下露出惊恐的面容。
就在这时,一声悠然的叹息,突兀地从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甲胄碰撞声和粗重喘息声。
“啧,麻烦。”
“淳于山主,你难道没发现,你山上的风景,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吗?”
淳于太岁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锦衣,手持折扇的俊美青年,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足三尺之地。
他就像一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鬼魅。
与此同时,山下,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得血红。凄厉的惨叫声与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狠狠拍击着这座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