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兵山,北莽武林的擎天之柱。副山主王遂,江湖人称“铁面佛”,其名号,一半是敬,一半是畏。敬他手腕铁血,畏他心肠如铁。
徐锋指尖捻着那份来自呼延观音的密报,立于一处荒僻村落的村口,脚下是干裂的黄土。南宫仆射抱刀立于一旁,青鸟则如一道青色的影子,融在不远处的屋檐阴影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位王副山主,脚下的白骨,怕是能堆成一座小山了。”徐锋轻声自语,目光却未看那份写满了血腥过往的密报,而是投向村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
呼延观音的情报,详尽到了王遂幼时曾在何处摔断过腿,青年时又与谁结过仇。然而,徐锋的视线,却死死定格在密报末尾那段看似不起眼的注脚上。
二十年前,山寨被破,妻女失散。
醉酒后,反复念叨的乳名。
徐锋没有选择直上提兵山,那无异于猛龙过江,动静太大。他喜欢用更巧的法子,剥丝抽茧,寻到那根能牵动全局的线。于是,他来了王遂的故乡,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村子。
数日的盘查,并未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村民早已换了几代,关于王遂的记忆,只剩下些模糊的传说,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离家后再未回来过。
直到徐锋从一名行将就木的老人口中,问出了一件旧事。
当年王遂之妻,出身并非江湖,而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随他来到这北莽苦寒之地。她有一枚家传的玉佩,月牙形状,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妆”字。王遂的女儿出生后,那枚玉佩便挂在了女儿的颈上。
徐锋听到“妆”字时,心头微微一动。
他又问:“那女孩,可有什么特征?”
老人浑浊的眼睛想了很久,才颤巍巍地说道:“那女娃,右肩胛骨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像一朵桃花。”
刹那间,徐锋的脑海中,一道灵光如电光石火般划过。
棋剑乐府,那个抱着古琴、眼神清澈又倔强的少女。
黄宝妆。
她因“天生剑心通明”,被徐锋选中,传授了整部《太阿剑诀》。徐锋当时只是随性而为,觉得剑诀与她相配。可如今想来,那少女右肩处,似乎确有衣衫遮掩下的殷红痕迹。而“宝妆”二字,与那玉佩上的“妆”字,何其巧合。
若真是她……
徐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看得旁边的南宫仆射都觉得有些冷。
这世间的巧合,往往是某些人早已布下的棋局。而这一次,老天爷似乎亲自为他落了一子。
“青鸟。”徐锋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在。”
“传信给黄青,让他带着黄宝妆,秘密来此地。就说,我为她寻到了亲人。”
……
三日后,夜。
一处隐蔽的山谷,月色如水,流淌在嶙峋的岩石上。
剑气近黄青,这位北莽剑道第一人,依旧是那副怪僧的打扮,背着沉重的剑匣,神情肃穆地站在一旁。他的身前,黄宝妆正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
少女不知为何被这位名义上的护道人,千里迢迢地带到这荒山野岭,心中充满了疑惑。
山谷的另一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冷峻如铁的中年男人,独自一人,踏着月色而来。他腰间挂着一柄铁尺,每走一步,都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正是提兵山副山主,王遂。
他收到了那封信。
一封只写着寥寥数语的信。信上画着一枚月牙玉佩的形状,和一个桃花胎记的图案。信的末尾,只有一句话。
“想见她,便来。”
王遂本以为是某个仇家设下的陷阱,他寻女二十年,早已心如死灰。可那桃花胎记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世间再无第三人知晓。
这让他无法拒绝。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必须来看一看。
当他的目光,越过山谷的距离,落在黄宝妆身上时,这位杀人如麻的“铁面佛”,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脸……
那张酷似他亡妻的脸,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
王遂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那双握着铁尺、不知斩下过多少头颅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黄宝妆也看到了他。
看到那张冷硬面容下,深藏的激动与痛苦。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与亲近感,从心底涌了上来。记忆深处,那个将她高高举过头顶的模糊身影,渐渐与眼前这个男人重合。
“阿……爹?”她试探着,用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声。
这一声“阿爹”,如同一柄重锤,轰然砸碎了王遂二十年来用冷酷和杀戮铸成的坚硬外壳。
“宝妆……我的宝妆……”
他再也控制不住,虎目之中,两行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又在离女儿三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梦境。
黄宝妆看着他眼中的泪,自己的眼泪也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她拿出那枚自小佩戴的月牙玉佩,泣不成声:“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遂看着那枚玉佩,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这个在北莽能让小儿止哭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父女二人,时隔二十年,在这荒凉的山谷中,相拥而泣。
一旁的黄青,看着这一幕,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动容。他看了一眼山谷的暗处,眼神复杂。
就在父女俩情绪最激动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徐锋手持折扇,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从一块巨岩后缓缓走出。月光照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得从容不迫。
“真是感人至深的一幕。”他轻轻鼓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王遂猛地抬起头,将女儿护在身后,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徐锋,其中充满了警惕、感激,以及更深层次的忌惮。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力深不可测。
更重要的是,他不仅帮自己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女儿,还让女儿得到了剑气近黄青这等剑道大宗师的守护,更身负那传说中的《太阿剑诀》。
这份恩情,比天还大。这份手段,比鬼神还莫测。
“你是谁?”王遂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锋不答,只是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目光越过王遂,落在黄宝妆身上,微笑道:“宝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我送你的那份礼物,你还算喜欢。”
随后,他才将目光重新移回王遂脸上,那笑容,亲切得让人发寒。
“王副山主,久仰大名。”
他顿了顿,在那父女二人无比复杂和紧张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提兵山的未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