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广陵江畔的血腥气尚未被江风彻底吹散。徐锋立于一艘刚被“俘获”的楼船甲板上,依旧是那副病弱模样,手中握着一方素帕,时不时轻掩口鼻,仿佛连这江上水汽都让他有些不适。玉奴侍立一旁,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厮杀不过是寻常演练。
“公子,所有痕迹已抹除干净。赵毅府库所获金银、军械、粮草数目,皆已登记在册。”寒蝉堂的一名执事躬身禀报,语气恭敬却不失干练,“依照公子吩咐,所有知情者,都已‘闭口’。官府那边,卢家主已打点妥当,对外宣称是水匪觊觎赵毅财富,夜袭总兵府,双方火并,两败俱伤。”
徐锋微微颔首,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很好。水匪……这名头不错,江南水匪横行,多一桩少一桩,朝廷也不会深究。”他目光投向江面,数十艘大小船只已然换上了“卢”字旗号,在晨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赵毅私军残部,如何了?”
“回公子,愿降者三百余,皆是水性精熟之辈。不愿降者,已悉数处理干净,沉于江底喂鱼。”执事答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锋轻咳两声:“三百余人……堪用了。命影阁‘玄武’暂领此部,整编操练,务必在最短时日内,成为一支真正的水上精锐。名义上,便划归卢家漕运船队护航之用。”
“遵命。”
不日,姑苏府衙派员前来广陵调查赵毅被杀一案,果然如徐锋所料,只找到些许指向“水匪作案”的蛛丝马迹,再加之卢家在江南官场的经营,此事最终以“水匪内讧,殃及官军”草草结案,不了了之。
而徐凤年,因其“手刃贪官赵毅”的“壮举”,在江南江湖中名声更盛,俨然成了行侠仗义的代表。只是,当他听闻赵毅私军大营亦在同夜被袭,且现场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官府都查不出所以然时,心中对徐锋的疑虑又深了一层。他总觉得,那晚的两支援军出现得太过巧合,而自己这位三弟,似乎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无害”的姿态出现,并从中获利。只是苦无证据,徐凤年也只能将这份怀疑压在心底。
广陵江一役,徐锋不仅拔除了赵毅这颗钉子,更顺势收编了一支精锐水师。这支水师虽人数不多,但船坚械利,且多为百战老卒,在影阁心腹“玄武”的铁腕整肃下,很快便脱胎换骨,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水上劲旅。明面上,他们是卢家漕运船队的护卫力量,暗地里,却是徐锋插入江南水路的一柄利刃。
凭借这支水师的威慑,以及先前通过盐帮打下的基础,徐锋开始有条不紊地蚕食广陵江乃至整个江南道的漕运业务。对于那些盘踞一方、不肯合作的漕帮,徐锋的手段简单而直接:先礼后兵。礼,是卢家出面,许以重利,邀请入股,共同发财;兵,则是这支新编水师夜间“拜访”,几番“切磋”下来,再硬的骨头也得软上三分。
更有甚者,徐锋命影阁暗中搜集各漕帮头目间的龌龊与矛盾,稍加挑拨,便引得他们内斗不休,互相倾轧。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徐锋再以“调停者”的身份出现,坐收渔翁之利。一时间,江南漕运势力风声鹤唳,原有的格局被迅速打破、重组。不出数月,江南水道之上,悬挂“卢”字旗号的船只已然占据了半壁江山,其余小帮小派,若非依附,便是消亡。
这一日,徐锋正在书房内翻阅着各地漕运整合的密报,玉奴轻步入内,身后跟着一名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看穿着打扮,像是个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船夫。
“公子,此人名唤周阿七,原是广陵‘泥鳅帮’的帮主。泥鳅帮虽小,但在广陵水道上颇有些门道。”玉奴介绍道。
那周阿七一见徐锋,便纳头便拜,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激动:“小人周阿七,叩见三公子!公子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徐锋放下手中卷宗,打量着此人,眉梢微挑:“哦?我与你有何恩情?”
周阿七抬起头,眼眶微红:“回公子,月前若非公子麾下水师出手,小人的泥鳅帮怕是早已被那‘江龙帮’吞并,小人一家老小,也难逃毒手。公子不仅保全了小人帮派,还让小人继续掌管广陵下游一段水路,此恩此德,小人……”
徐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举手之劳罢了。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周阿七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双手奉上:“公子,小人祖上曾受过北凉王府大恩。当年,老王妃……吴王妃灵柩自江南返回北凉,小人的祖父便是护送船队中的一员。此物,乃是祖父临终前交予小人,言说若有一日,北凉王府有人再临江南查问旧事,便将此物呈上。”
徐锋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玉奴接过。玉奴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玉佩,以及数片写满了字的陈旧绢布。
徐锋接过绢布,细细看去。字迹已有些模糊,但尚能辨认。上面零星记载了一些当年护送吴素灵柩时发生的怪事:船队曾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窥探,途中有船只莫名失火,甚至还有护卫离奇失踪……这些线索虽然零碎,却隐隐指向一桩不为人知的阴谋。
“白衣案……”徐锋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一直以为,母亲吴素之死,虽有京城那些人的影子,但主要还是江湖仇杀。如今看来,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甚至可能牵扯到了江南本地的某些隐秘势力。
他看向周阿七,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做得很好。此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家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暗中继续追查这些线索,无论查到什么,直接向玉奴禀报。”
周阿七闻言大喜,再次叩首:“谢公子信任!小人定不辱使命!”
徐锋在江南漕运上的强势扩张,很快便引起了离阳朝廷户部和兵部的警惕。漕运乃国家经济命脉,岂容地方势力如此坐大?数道密旨发往江南,责令彻查“徐三郎”与卢家在漕运上的“不法行为”。一时间,江南官场暗流涌动。
然而,徐锋对此早有准备。他通过卢家以及自己在江南织就的关系网,将这些年通过盐务、漕运等生意赚取的巨额财富,悄无声息地“孝敬”给了京城中的某些实权人物。这些“黑钱”经过一番巧妙运作,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投资”与“捐赠”。
于是,一场本该雷厉风行的调查,最终却化为无形。派往江南的钦差大臣们,在收受了卢家奉上的“厚礼”之后,纷纷上书称颂卢家“协助朝廷,稳定漕运,功不可没”,甚至还为徐锋在江南的“静养”提供了诸多官方的“便利”。
远在西楚旧都的曹长卿,听闻徐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几乎掌控了江南漕运的半壁江山,不禁对这位年轻的“主上”愈发敬畏。有了江南漕运的支持,西楚复国所需的粮草运输、兵员调动,便有了坚实的保障。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粮草军械,正通过这条黄金水道,源源不断地运往西楚旧疆。
徐锋站在窗前,手中把玩着那块残缺的玉佩,目光深邃。江南的盐、漕两大经济命脉已尽入囊中,这片富庶之地,已然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白衣案的线索,指向江南本地势力么……”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也好,便让本公子看看,这江南的水,究竟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