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伴读居内,
明面上,北凉质子徐锋“受惊”之后,病情似乎“加重”。
他终日卧床,汤药不断,谢绝了一切探望。
玉奴对外宣称,公子心神耗弱,需得静养。
便是徐凤年几次遣人送来珍稀药材,也多被婉拒,只说心领盛情。
这数日的“闭门谢客”,于徐锋而言,并非全然的伪装。
惊吓是假。
养晦,才是真。
外界风声鹤唳,皇子们明争暗斗不休。
韩貂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北莽谍子兔死狐悲,惶惶终日。
这一切,都成了徐锋耳畔的背景之音。
反而让他更能沉下心来,审视自身。
他静坐榻上,五心朝天。
识海之内,却是一片波澜壮阔,风云变幻。
近段时间在太安城的种种经历,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清晰无比。
皇宫藏书阁中,那些残缺却不乏精妙的武学典籍,虽不成体系,却也为他打开了数扇窥探武道真谛的窄门。
与韩貂寺、与那些大内供奉乃至军中高手的短暂交锋,每一次气机的碰撞与试探,都让他对不同流派的劲力运用、气机流转有了更直观的感悟。
尤其是那日在听潮亭外,李淳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剑道感悟。
虽只片言只语,却字字珠玑,直击神魂,令他豁然开朗。
那股子“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的孤傲与霸道,那种于不可能处觅生机的剑意,深深烙印在他心间。
更有从王初冬、鱼幼薇处汇总而来的各方情报。
不仅仅是朝堂权谋、江湖秘闻,其中亦不乏对各路高手武学特点、心性破绽的描述。
徐锋以【万物洞悉】之能,沙里淘金,从中提炼出对武学本质、乃至天道运转的一丝丝独特理解。
此刻,这些零散的感悟、驳杂的知识、激荡的气机,尽数在他识海中盘旋、碰撞、融合。
《九问剑法》的剑招剑意,在他心中反复推演,每一式都生出万千变化。
昔日初学,只得其形。
后悟其意,已算登堂入室。
而今,得了李淳罡那惊鸿一瞥的剑道神髓,徐锋对《九问》的理解,已然超脱了剑谱本身的桎梏。
“问心,问的是本心澄澈,不为外物所扰,剑出无悔。”
他的意念沉浸其中。
“问疑,问的是世事无常,剑走偏锋,于不可能处寻一线生机。”
“问情,问的是七情六欲,剑随心动,却又不为情所困,收放自如。”
……
一问一境。
一境一生。
他开始尝试,将《九问》中这等高深玄奥的剑意,与自身所修的《北冥诀》、《紫气东来诀》进行更为深层次的融合。
《北冥诀》之神妙,在于其“化”与“吞”。
化万物劲力为己用,吞天地元气以壮身。
这股海纳百川的特性,若能融入剑法,则剑招变化愈发诡谲。
既可如怒涛拍岸,摧枯拉朽。
亦可如春雨无声,润物杀人。
《紫气东来诀》则重“养”与“浩”。
养一口浩然之气,发堂皇正大之威。
这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息,若能灌注剑锋,则剑势更添一分磅礴大气,一往无前。
徐锋并非简单的将三种武学功法进行粗暴的叠加。
那不过是拾人牙慧,难成大家。
他所求的,是以【功法融合】之能,洞悉它们内在的逻辑与共通的道韵。
寻那万法归一的“一”。
而后以此为基,独辟蹊径,创造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武学体系。
他尝试着,将精纯的北冥真气,依照《紫气东来诀》的行气法门运转周天。
再以《九问剑法》的剑意催发。
刹那间,识海内剑气纵横,异象纷呈。
时而凌厉霸道,剑光如紫气东来,煌煌天威,破尽一切虚妄。
时而阴柔诡谲,剑意如北冥深渊,暗流潜藏,吞噬万物生机。
时而澄澈空明,剑心如明镜高悬,洞察秋毫,直指本心破绽。
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他意念的驾驭下,时分时合,渐渐显露出一丝圆融如意的雏形。
随着这番深层次的整理与融合,徐锋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实力正在稳步提升。
丹田内的真气愈发精纯凝练。
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锭,沉甸甸,却又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对剑意的理解与掌控,也水涨船高。
一念动,剑意自生,仿佛成了身体的本能。
周遭天地间游离的气机,在他感知中也变得更加清晰活跃,如掌上观纹。
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传说中的指玄境,已是越来越近。
指玄,一指断江,意念通玄。
到了此境,武者对天地元气的运用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举手投足间,皆可引动莫大威能。
然而,就在徐锋以为自己即将一鼓作气,冲破那层窗户纸,迈入指玄之境时,异变陡生。
那种突飞猛进的感觉,戛然而止。
无论他如何催动真气,如何凝练剑意,如何感悟天地,那股提升的速度都骤然放缓。
直至几不可察。
仿佛前方出现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壁障,任他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
只是徒劳地消耗着心神与气力。
瓶颈!
徐锋心中一沉,眉头紧锁。
他深知,武道修行,瓶颈乃是常有之事。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一道关隘,抱憾终身。
有的人,却能屡屡破境,扶摇直上,名动天下。
他停下了功法的运转。
仔细分析着自身的情况。
积累不可谓不深厚。
《北冥诀》、《紫气东来诀》、《九问剑法》,皆是世间罕有的奇功。
悟性更是有【万物洞悉】加持,远超常人。
按理说,突破指玄,当是水到渠成之事。
“为何会在此刻遭遇瓶颈?”
徐锋反复思量。
他意识到,仅仅依靠闭门苦修,整理现有的知识与感悟,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要突破这指玄境的壁障,恐怕还缺少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是契机,还是积累?”
他喃喃自语。
所谓的契机,可能是一场酣畅淋漓、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激战,在绝境中爆发潜力,一朝顿悟。
也可能是一次心境上的重大突破,勘破某个执念,或是对人世百态有了更深刻的体悟。
而所谓的积累,则可能指向更深层次的功法参悟,需要对天地大道有更为透彻的理解。
或者,是需要某种特殊的外力相助,譬如天材地宝。
又或者……是某种更为玄奥的力量。
就在他苦思冥想,试图找到突破瓶颈的头绪之时。
丹田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大秦虎符(仿品),忽然传来一丝微弱至极的异动。
这股异动,如同一根细微的丝线,幽幽探出。
它牵引着他识海中那部《大秦秘史》的残篇。
两者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却又无比清晰的呼应。
徐锋心中猛地一动。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此番遭遇的瓶颈,其真正的突破之机,或许就落在这意外的变故之上。
难道,要突破指玄,便需要进一步激发、乃至掌控这股深藏于血脉深处的力量?
他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机缘,去印证心中的武道。
江南卢家之行,大姐徐脂虎的安危系于此。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生死历练。
传说中的徽山,与大秦遗脉隐隐相关,是否也藏着解开自身血脉之谜、突破武道瓶颈的关键?
离京的念头,本就因徐脂虎之事而生。此刻,在这武道瓶颈的压力之下,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强烈。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明一片,再无半分病弱之态。
窗外,天光依旧晦暗。但徐锋的心中,却已然有了决断。
“玉奴。”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公子。”玉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前。
“取些清淡的粥水来。”徐锋吩咐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将我那几本关于江南风物的游记,也一并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