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新生的见证
深秋的风裹着砂砾掠过猛虎团营地,李云龙蹲在炊事班灶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看着伙夫将最后一把野菜丢进大铁锅,他忽然想起前日偷看到周明与山本交谈的场景,烟锅里的火星子随着眉头皱起而明灭不定。营地里此起彼伏的口令声、马匹的嘶鸣声交织,却掩不住他心中那团疑惑——曾经被情伤折磨得萎靡不振的周明,真的彻底走出来了?
“去,把山本、小林那几个叫过来。”
李云龙冲路过的小战士一扬下巴,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不多时,五个接受改造的日本兵列队站在面前,山本攥着本翻烂的《新华字典》,小林的布鞋还沾着今早训练时的泥点,眼神里满是忐忑。他们都清楚,眼前这位威名赫赫的李团长,向来雷厉风行,此番召见必然不简单。
“都杵着干啥?”李云龙猛地起身,铁皮烟盒拍在掌心发出脆响,震得几个日本兵身子微微一颤,“我就问一件事,周明那小子,真的想开了?”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山本喉结滚动两下,用带着山西口音的中文说道:“团长,周君...周明他,变了。”
回忆如潮水漫过眼底——三天前的深夜,山本被一阵压抑的啜泣惊醒,借着月光,他看见周明蜷缩在床角,指节捏着泛黄的帕子微微发抖,肩膀止不住地抽搐。那模样,像极了他初到中国战场,躲在战壕里思念美惠子时的样子。
“那晚,我把美惠子的照片给他看。”
山本从贴胸口袋掏出张边角磨损的照片,照片上穿和服的姑娘在樱花树下浅笑,眉眼间满是温柔,“我说,我的爱人也在等我回家。周明突然坐起来,眼睛通红地说,‘咱们都得活着看到和平那一天’。”山本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伤感与希望交织的夜晚。
小林急得直搓手,抢着用生涩的中文补充:“他教我唱《松花江上》,唱到‘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他的声音...像石头卡在嗓子里。”说着,小林用手比划出哽咽的动作,眼眶也微微泛红。旁边的日本兵们纷纷点头,那段旋律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乡愁与悲愤。
李云龙摩挲着腰间驳壳枪的枪柄,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想起半个月前周明在训练场上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时这小子刺枪绵软无力,连新兵都不如,气得他抄起皮带就抽,可周明只是低着头,眼神空洞,任打骂声在耳边回荡。如今听着山本的讲述,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战士的了解,竟不如这些曾经的敌人。
“前天战术演练,周明主动带着我们布置陷阱。”另一个日本兵用蹩脚的中文开口,声音有些紧张,“他说,要把每一处地形都变成鬼子的坟场。”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缠着红布条的树枝,“这是他教我们做的伪装记号,说等胜利了,要带着我们去他老家看黄河。”树枝上的红布条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在诉说着战士们对未来的憧憬。
炊事班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野菜汤的香气钻进鼻腔,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李云龙蹲回灶台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噼啪”炸开,火星四溅,映得山本等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他眼中的思索。“你们几个,”他头也不抬地说,“接着说,他具体都干了啥?”
小林眼睛突然亮起来,从裤兜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这是周明帮我写的家书!他说,虽然现在不能寄出去,但等战争结束...”
话音未落,李云龙已经一把抢过信纸。火光下,他辨认着那些稚嫩的字迹,恍惚看见周明伏在煤油灯下,一边耐心地教小林认识汉字,一边逐字逐句地帮他撰写家书。信中那些对父母的思念、对和平的渴望,仿佛都化作了温暖的力量。
山本忽然解开军装最上面的扣子,露出贴身挂着的护身符:“周明说,这是他娘在庙里求的平安符,要我戴着。”粗糙的红绳已经磨得发白,符袋上褪色的“平安”二字,让李云龙想起自己老娘临终前塞进行囊的半块玉佩,那是母亲最后的牵挂与祝福。
铁锅突然沸腾,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李云龙沉默许久。他伸手抹了把脸,把信纸塞回小林手里:“告诉周明,今晚来我这儿喝酒。”起身时,他重重拍了下山本的肩膀,力度里带着难得的亲昵,“你们几个,好好跟着学。等打完这仗,老子带你们去县城吃羊肉泡馍!”
几个日本兵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笑容,用生硬的中文连声道谢。
暮色渐浓,残阳如血,将整个营地染成一片金黄。李云龙站在团部窑洞前,望着远处正在帮老乡收玉米的周明。
那小子扛着装满玉米的麻袋健步如飞,汗水湿透了后背,却依然面带笑容,和身后几个日本兵有说有笑。
他们一起将玉米堆成小山,笑声在田野间回荡。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李云龙突然觉得,这场该死的战争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熔炉里的铁,经过淬火锻造,终会变成守护和平的利刃。
而周明的蜕变,不仅是个人的成长,更预示着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人性的光辉与希望,正如同这永不熄灭的篝火,照亮着每一个人前行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