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迷航
机舱广播里传来机长平稳的声音时，林深正对着舷窗外的云海发呆。三万英尺高空的阳光把云层镀成金边，像铺在蓝丝绒上的碎钻，他举起相机想定格这瞬间，邻座的苏芮却突然撞了他胳膊肘。
“看乘务员脸色，估计要颠簸了。”她指着过道那头正快步收餐车的空姐，对方的高跟鞋在过道地毯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后排的陈野“嗤”了一声，把遮光板拽下来：“多大点事，上次跨洋飞行遇到强气流，我还在给邻座的老太太演示怎么系安全带呢。”话音刚落，机身猛地往下一沉，头顶的氧气面罩哗啦啦垂下来一片，林深的相机“哐当”砸在地板上。
尖叫声混着餐盘落地的脆响炸开，林深在失重感里抓住苏芮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窗外的云海不知何时变成了翻涌的灰黑色漩涡，像是被打翻的墨汁，连阳光都被吞噬得干干净净。陈野的吼声从混乱中挤出来：“系紧安全带！”
但已经晚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攥住整架飞机，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玩具，天旋地转间，林深看见舷窗玻璃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灰黑色的雾气顺着缝隙渗进来，带着铁锈和腐烂树叶混合的怪味。他最后听到的是苏芮的尖叫，然后意识就被浓稠的黑暗彻底淹没。
“咳咳……”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林深呛咳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像蒙着一层脏玻璃，连太阳的位置都只能勉强看出个模糊的光晕。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瓦砾堆上，身下是碎砖和扭曲的钢筋。
“苏芮？陈野？”他哑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荡出微弱的回音。
“这儿呢……”苏芮的声音从左边的断墙后传来，带着哭腔。林深踉跄着爬过去，看见她正扶着一根倾斜的水泥柱发抖，牛仔裤的膝盖处磨破了，渗出血迹。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林深扶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
“我没事……就是吓坏了。”苏芮的眼圈通红，“陈野呢？”
“在这儿。”陈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深抬头，看见他正从一块断裂的预制板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是哪儿？飞机呢？”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他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巨大的废墟之中，倒塌的高楼骨架像死去的巨兽肋骨，歪斜的广告牌上只剩下模糊的断字，街道上长满半人高的杂草，一辆锈成废铁的公交车倒扣在路边，车窗玻璃早就不知所踪。
最诡异的是空气，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吸进肺里有种涩涩的感觉。林深下意识地想咳嗽，却被陈野按住肩膀。
“别大口喘气，这空气不对劲。”陈野皱着眉，指了指远处，“你们看那边。”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几个模糊的人影正从废墟深处走出来。他们穿着款式古怪的灰色防护服，头上戴着连帽的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步伐缓慢得像幽灵。
苏芮吓得往林深身后缩了缩：“他们是谁？”
“不知道，但看样子不像善茬。”陈野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钢筋握在手里，“我们先躲起来。”
他们刚躲到半截断墙后面，那些人影就走近了。为首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沙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谁在那里？出来。”
林深和陈野对视一眼，知道躲不过去。他往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们是……迷路的人，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沉默了几秒，慢慢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灰黄色，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他的眼睛浑浊却锐利，上下打量着他们上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迷路？”老者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们不是这时候的人吧。”
林深心里一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你们的穿着，还有这干净的脸。”老者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他们，“十年了，没见过不戴面罩就能在外面走的人。你们是从‘虚无之境’那边过来的？”
“虚无之境？”苏芮忍不住问，“我们是坐飞机遇到乱流，然后……然后就到这儿了。这里到底是哪里？现在是哪一年？”
老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里带着难以置信：“飞机？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是……2123年。”
“2123年？”陈野失声喊道，“你说什么？我们穿越了？”
林深也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们出发的时候是2023年，也就是说，他们一下子来到了一百年后？
老者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你们是被时空乱流卷进来的。十年前，‘虚无之境’突然扩张，把大半个世界都吞了。剩下的地方被一种叫‘蚀灵雾’的东西笼罩着，”他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就是这雾，吸多了会烧坏肺，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最后变成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补充道：“所以现在活着的人，出门都得戴面罩，不然活不过三个月。你们三个……居然没事？”
林深这才明白为什么喉咙里总觉得不舒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们刚到这里，可能吸入的还不多。”
“赶紧找东西捂住口鼻。”老者从背包里掏出三块破旧的布，递过来，“虽然挡不住多少，但总比直接吸强。跟我来吧，这里不安全，天黑后‘雾影’会出来。”
“雾影是什么？”苏芮接过布，赶紧捂住鼻子。
“被蚀灵雾侵蚀得失去理智的人。”老者转身往废墟深处走，“也可能是别的东西，说不清楚。”
跟着老者穿过迷宫般的废墟，林深注意到路边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装置，像是插在地上的金属杆，顶端有旋转的叶片，发出嗡嗡的低鸣。他好奇地问：“那些是什么？”
“净化塔，”老者头也不回，“过滤空气用的，但效果越来越差了。十年前还有成片的绿地，现在只剩下这些破烂了。”
他们在一座相对完整的地下防空洞前停下，老者掀开厚重的帆布门帘，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洞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跳动的火苗映出几个同样戴着面罩的人影。
“张老，这几位是？”一个年轻点的声音问。
“从过去来的客人。”张老指了指角落里的稻草堆，“你们先在这儿歇歇，我去弄点干净水。”
林深他们坐在稻草堆上，看着洞里的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只有在看到他们三个时，才会露出一丝好奇。洞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食物的酸腐气。
“张老，”林深等他回来，赶紧追问，“您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吗？我们想回到自己的时代。”
张老把一碗浑浊的水放在他们面前，摇了摇头：“没人能回去。十年前虚无之境扩张的时候，吞噬了无数地方，也卷走了很多东西。有人说那里面是不同的时空，但进去的人，从来没见出来过。”
陈野皱紧眉头：“那您刚才说的‘蚀灵雾’，和虚无之境有什么关系？”
“蚀灵雾就是从虚无之境里飘出来的。”张老叹了口气，“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雾气，大家没当回事。后来雾越来越浓，接触到的人开始生病，植物枯死，动物变异……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肺，就是那时候被烧坏的。”
苏芮的脸色发白：“那我们……”
“你们能活下来就是奇迹。”张老看着他们，“也许你们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林深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块半透明的晶核碎片，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这是他们出发前，在一个古玩市场淘到的，摊主说是什么古陨石碎片，他觉得好看就买了。
“您说的是这个吗？”
张老看到晶核碎片，眼睛猛地睁大，一把抓过去，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这是……这是‘源晶’！你们有这个？”
“源晶？”
“十年前，虚无之境出现的时候，天上掉下来很多这样的碎片。”张老小心翼翼地捧着碎片，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有这东西在身边，蚀灵雾的影响会小很多。我们基地里也有一块，是大家活下去的希望。你们这块……是从哪来的？”
林深把古玩市场的事说了一遍。张老听完，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看来不是巧合。源晶能稳定时空，也许你们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它。说不定……找到更多的源晶碎片，就能打开回去的路。”
“真的？”苏芮眼睛一亮。
“我不确定，但值得试试。”张老把晶核碎片还给林深，“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有这东西。城南的废墟里，以前是个儿童乐园，十年前雾刚开始扩散的时候，很多孩子在那里失踪了。有人说在那见过发光的碎片。”
第二天一早，张老给了他们三个简易的面罩，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过滤掉一部分雾气。他还给了一张手绘的地图，标记着通往儿童乐园的路线。
“小心点，那片区域雾特别浓，还有不少雾影在游荡。”张老反复叮嘱，“如果遇到危险，就往回跑，别逞强。”
穿过布满裂缝的街道，蚀灵雾果然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远处传来模糊的嘶吼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陈野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钢筋，林深护着苏芮跟在中间，不时看一眼手里的晶核碎片，它的蓝光似乎比昨天更亮了些。
“你说张老会不会骗我们？”苏芮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万一那里根本没有源晶呢？”
“不管有没有，都得去看看。”林深握紧她的手，“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座破败的拱门，上面还能隐约看到“阳光儿童乐园”几个字，只是“阳光”两个字已经被腐蚀得只剩轮廓。里面的摩天轮歪歪斜斜地立在浓雾里，像个断了腿的巨人。
“就在这儿了。”陈野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进去看看。”
乐园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旋转木马的木马上爬满了藤蔓，油漆剥落得露出里面的朽木。林深手里的晶核碎片突然开始发烫，蓝光变得刺眼起来。
“有反应了！”他低声说，“应该就在附近。”
他们顺着晶核指引的方向往前走，来到一片倒塌的积木城堡前。这里的雾气似乎更稀薄些，能看到散落一地的玩具——生锈的小汽车、掉了眼睛的布偶、断裂的塑料滑梯。
晶核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烫得林深几乎握不住。他蹲下身，在废墟里翻找着，目光被一个压在混凝土块下的粉色塑料小马吸引住了。小马的四条腿断了一条，身上布满灰尘，但在它身下，似乎有蓝色的光透出来。
“在这里！”林深喊道。
陈野赶紧过来，和他一起搬开混凝土块。随着石块被移开，越来越亮的蓝光露了出来。那是另一块晶核碎片，比林深找到的那块稍小些，被卡在小马的肚子下面，像是被人故意藏在那里的。
林深伸手去拿，手指刚碰到碎片，两股蓝光突然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的雾气被漩涡吸进去，瞬间清空出一片圆形的空间。他清楚地看到，小马的耳朵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乐”字。
“这是……”苏芮捂住嘴，眼圈红了，“是哪个孩子藏在这里的吧。”
陈野的脸色有些沉重，他捡起那个塑料小马：“也许是最后时刻藏起来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靠近。浓雾被搅动起来，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在晃动。
“不好，是雾影！”陈野把小马塞给苏芮，“快拿好碎片，我们走！”
林深握紧两块紧紧吸附在一起的晶核碎片，它们的蓝光在雾气中划出一道轨迹。三人转身就跑，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地面都在随着脚步声微微震动。
跑过倒塌的过山车轨道时，林深回头看了一眼，雾气中隐约露出一个庞大的身躯，像是被蚀灵雾扭曲的熊，却长着好几条手臂，正疯狂地挥舞着，砸向旁边的残骸。
“别回头，快跑！”陈野拉了他一把。
晶核碎片的蓝光越来越亮，甚至开始散发出温暖的热量，周围的蚀灵雾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退散。他们顺着来时的路狂奔，直到看到防空洞的帆布门帘，才终于松了口气。
张老听到动静，赶紧掀开帘子把他们拉进去，又迅速放下帘子。洞里的人都被惊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们。
“遇到雾影了？”张老问，看到林深手里的两块晶核碎片，眼睛一下子亮了，“找到了！”
林深点点头，把碎片递给他看。两块碎片像是天生一对，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发出的蓝光比之前亮了一倍。
“果然没错，源晶能互相吸引。”张老激动地说，“有了它，净化塔的效率至少能提高一半！而且……”他看着碎片，“这说明你们的猜测是对的，找到更多碎片，真的可能打开回去的路。”
林深看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手里的晶核碎片传来阵阵暖意。他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危险，不知道还能找到多少碎片，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希望。
苏芮把那个塑料小马放在角落里，用一块布小心地盖好。陈野靠在墙上，揉着发酸的腿，嘴角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下一站去哪？”林深问。
张老看着地图，指了指另一个标记：“城西的研究所，那里以前是研究源晶的地方，说不定有更多发现。”
雾气从门缝里渗进来，带着熟悉的甜腥味。但这一次，林深没有感到害怕。他握紧手中的晶核碎片，蓝光在昏暗的灯光下跳动，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簇火苗，照亮了他们在百年后陌生人间的回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