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凝霜狠狠剜了他一眼,鬓边金步摇随动作甩出冷光。她抄起墙上悬挂的谪御扇,鲛绡扇面“唰”地展开,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扇骨在烛火下泛着凶光。未等萧夙朝反应,扇刃已如劈竹般砍向蟠龙塌雕花床柱,“咔嚓”几声脆响,百年紫檀木断成数截,床板轰然塌陷,惊起满室尘埃。
“砸也砸了,踹也踹了,”萧夙朝望着满地狼藉,无奈地摊开手,“能不能冷静冷静?”
她理也不理,赤脚踩过碎木片,抓起外裳披在肩上便往外走。萧夙朝慌忙追上去,却见她已推开殿门——豆大的雨点瞬间砸落,在檐下织成白茫茫的水幕。“小祖宗,外头下暴雨了!”他想拽住她的衣袖,指尖却只擦过冰凉的锦缎,“乖,先回龙涎宫……”
澹台凝霜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乌发很快被淋得贴在颈间,单薄的身影在雨夜里越走越远。萧夙朝心口一紧,顾不上披蓑衣便追了出去,玄金睡袍很快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坠在身上。
半个时辰后,承庆殿的铜门被“砰”地踹开。江陌残与夏栀栩正守在温鸾心的衣冠冢前,见浑身湿透的皇后闯进来,慌忙上前阻拦:“娘娘,这么大的雨……”话未说完,便被她抬脚各踹开一步,两人踉跄着撞在廊柱上。
澹台凝霜站在衣冠冢前,雨水顺着下颌滴落,混着未干的泪痕。她冷笑一声,谪御扇再次扬起,这次却不是砍向墓碑——扇刃带着破风之声劈向殿顶横梁,只听“轰隆”巨响,半座殿宇的琉璃瓦轰然坍塌,砖石混着雨水砸在衣冠冢上,顷刻间将那座白玉坟茔碾成齑粉。她看着飞扬的尘土被雨水浇透,才甩了甩扇面上的泥水,转身就走。
江陌残捂着被踹疼的胸口,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欲言又止。夏栀栩赶紧跟上,却见她一路奔至承华宫,推开秦媛忻的衣冠冢殿门便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母后……萧夙朝他欺负我……”哭声混着殿外的风雨,震得廊下的铜铃嗡嗡作响。
江陌残与夏栀栩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萧夙朝浑身滴水地冲了进来,玄色衣袍上还沾着泥点。他站在殿门口,看着伏在墓碑前痛哭的女子,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哑声开口:“夏栀栩。”
“属下在。”
“去取干净衣物来,再备些姜汤。”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背脊上,声音低得像叹息,“告诉御厨,炖她最爱喝的雪蛤莲子羹。”
殿外风雨未歇,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湿透的鬓角——那里不知何时又添了几根银丝,在火光下微微发亮。
承华宫的烛火在雨夜里明明灭灭,萧夙朝望着伏在墓碑前的身影,忽然看见她发间几缕银丝在火光下晃动——那是五年前跳崖时落下的病根,每遇急火攻心便会催生白发,此刻竟在湿发间钻出三四根,像雪地里突兀的芒刺。
“好宝贝,喝点姜汤暖暖身子。”他蹲下身,将青瓷碗递到她唇边。澹台凝霜猛地抬手,碗盏“哐当”砸在青砖上,姜汤溅湿了他胸前衣襟,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他用掌心暖着帕子,轻轻拭去她脸颊混着雨水的泪痕:“好了好了,朕对不住你,咱们回龙涎宫说,啊?”
话音未落,她突然扑进他怀里,牙齿狠狠咬住他锁骨。隔着湿透的衣料,他仍能感觉到她力道里的委屈与狠劲,血腥味瞬间在喉间漫开。“你起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拳头砸在他后背,“我不要你了……我要母后……”
“朕知错了,朕混蛋。”萧夙朝任她咬着,只抬手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身体突然一软,瘫在他臂弯里没了声响。他低头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呼吸灼热地喷在他颈间,才惊觉她已哭晕过去。
“霜儿?霜儿!”他慌忙抱起她,湿发扫过她苍白的脸颊。怀中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唯有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他抱着她冲进雨幕,对追上来的江陌残厉声道:“传令下去!宫中所有与温鸾心相关的物件,即刻烧了!”
龙涎宫的蟠龙塌已被拆得只剩框架,萧夙朝将她放在临时铺就的锦被上,指尖触到她额头时猛地一颤——那温度烫得惊人,连带着鬓边的白发似乎都在发烫。他抓过案头的鎏金体温计,水银柱稳稳停在三十九度八,在烛火下映出刺目的红光。
“传太医!快传太医!”他扬声怒吼,玄金睡袍上的水珠滴落在她发间,与那几根倔强的白发融在一起。窗外风雨依旧,殿内碎木狼藉,唯有他一遍遍用冷帕敷着她的额头,指腹擦过她腕间月牙疤时,声音低得像在跟自己较劲:“霜儿……这次是朕错了……”
龙涎宫的锦被上,澹台凝霜烧得面颊绯红,指尖却冰凉得紧。她在高热中蜷缩着身子,喃喃唤道:“母后……父皇……霜儿想母后了……”
萧夙朝握着她的手贴在唇边呵气,听着这声呢喃,喉结重重滚动。殿内烛火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映着他鬓边新添的银丝:“康铧帝王康雍璟的皇后秦媛忻,已经故去二十一年了。”他指尖蹭过她腕间月牙疤,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梦里的人。
“要母后……”她眉头紧蹙,睫毛剧烈颤动,“我想吃母后包的饺子……香菇鲜肉的……”
萧夙朝看着她无意识抿动的唇瓣,忽然笑了,眼底却泛着红。他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替她掖好被角:“朕给你包。”说罢,他低头在她发顶轻吻,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哼唱——是二十多年前,他在康铧做质子时,躲在殿柱后偷听到的调子。那时秦媛忻正抱着五岁的小凝霜,用吴侬软语哼着摇篮曲,如今从他沙哑的嗓音里哼出,竟还带着当年漏进窗隙的桂花香。
“陛下,太医到了。”江陌残在殿外低声禀报。
老太医诊脉时,萧夙朝始终握着她的手不放,直到听那声“只是外感发热,开些解表药即可”,才松了半口气。他亲自接过药碗,坐在榻边用银匙轻轻吹着,见她蹙眉躲闪,便哄道:“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药汁喂到第三匙,她终于慢慢吞咽下去。萧夙朝替她擦去嘴角药渍,忽然抬眸对候在一旁的夏栀栩道:“明日备驾,朕带皇后回康铧住段时日。”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怀中沉睡的人,“着摄政王顾修寒、荣亲王萧清胄监国。你跟着皇后,江陌残随朕。”
“遵旨。”夏栀栩俯身应下时,瞥见陛下掌心那道陈年剑疤——那是当年为追跳崖的皇后,徒手扒着崖壁留下的伤,此刻正轻轻覆在皇后腕间的月牙疤上,像两枚严丝合缝的印章。
殿外雨声渐歇,萧夙朝仍哼着那首老旧的摇篮曲,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她发间的银丝。药碗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眼底的疼惜与后怕——他想起五年前崖底深潭里浮着的青丝,想起三年前她归来时鬓角的第一根白发,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再重,也不如怀中这人眉头舒展时,那一点浅浅的笑意。
龙涎宫的晨雾漫过雕花窗棂时,萧夙朝正坐在案前,指尖沾着未擦净的面粉。青瓷盘里码着二十几个饺子,边角捏着细密的褶子,正是秦媛忻当年最擅长的“月牙饺”样式,香菇鲜肉的香气混着蒸腾的热气,在微凉的晨雾里散成温柔的漩涡。
“醒了?”他听见锦被里的窸窣声,转身时见她正揉着眼睛看他,便把瓷盘往前推了推,“还不理朕?尝尝朕包的饺子,香菇鲜肉的。”
澹台凝霜把脸埋进枕头,只露出半只通红的耳朵。可那股刻在记忆里的香味却像长了钩子,勾得她鼻尖发酸。她偷偷掀开眼皮,见瓷盘里的饺子卧在金黄的蛋皮汤里,忽然小声问:“饺子?”
“嗯。”萧夙朝舀起一勺薏米粥吹了吹,“先喝点粥垫垫胃,不然吃饺子该胃疼了。”
瓷勺触到唇边时,她下意识抿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甜味——是她幼时生病时,母后必煮的方子。下一秒,她忽然抓过筷子,夹起个饺子塞进嘴里,滚烫的肉馅烫得她舌尖发麻,眼泪却“唰”地落了下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萧夙朝想替她擦泪,手伸到一半却顿住。只见她顾不上仪态,抓着瓷盘往自己面前拉,饺子塞得两颊鼓鼓囊囊,眼泪混着汤汁往下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肯停下筷子。那副模样像极了五岁时偷吃糖糕被抓包,明明烫得直呵气,却偏要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
“朕跟康雍璟说好了,”他等她稍微缓过劲,才轻声开口,“带你回康铧住段时间。”
龙涎宫的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澹台凝霜嘴里塞着饺子,腮帮鼓得像含了颗蜜枣,含糊不清地嘟囔:“别以为包了饺子……我就会原谅你……”滚烫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面粉蹭到了鼻尖。
萧夙朝伸手想拿开她怀里的瓷盘:“傻样,烫着了怎么办?”指尖刚碰到盘沿,就被她猛地按住手背。“别抢我的饺子!”她把盘子往怀里缩,筷子却仍不停地往嘴里送,活像只护食的小兽。
“不抢不抢,”他看着她沾着面粉的鼻尖,忽然喉头哽咽,“都是你的,朕的宝贝霜儿……”话未说完,眼眶已微微发红。记忆里的小女孩总爱把好吃的分他一半,如今却像要把这二十多年的委屈,都拌着香菇肉馅咽进肚里。
“陛下,”江陌残在殿外轻叩宫门,“回康铧的仪仗已在午门候着了。”
澹台凝霜的筷子“啪嗒”掉在盘里,抬起满是汤汁的脸:“真要回康铧?”晨雾在她睫毛上凝成水珠,映着窗外初升的日头,亮得晃眼。
萧夙朝替她拭去脸颊的汤汁,指腹擦过她唇瓣时,触到一丝温热的颤抖。他想起五年前崖边她松开的手,想起三年前她归来时鬓角的白发,心底那片密密麻麻的疼忽然涌上来,堵得喉咙发紧。
“真的,”他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那里的几根银丝在晨光下泛着微光,“带朕的霜儿……回家。”
龙涎宫的铜鹤香炉突然爆出火星,残烟被穿堂风卷得乱舞。澹台凝霜挣开萧夙朝的手,缃色斗篷在晨风中扬起一角,恰如五年前崖边翻飞的衣袂。她踩着碎玉地砖往马车走,发间未及簪稳的步摇磕在车辕上,发出细碎的颤响。
“要你管。”她头也不回,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哽咽。
萧夙朝追上去想扶她,指尖刚触到她斗篷边缘,宫道尽头忽然传来环佩叮当。萧太后扶着宫娥的手款步而来,凤袍上的凤凰刺绣在晨光中泛着冷金:“来人!把皇后给哀家拿下!”
“铮”一声清越剑鸣,青篱不知何时已立在车辕旁。他玄色劲装下摆沾着夜露,手中长剑直指萧太后鬓边金钗:“谁敢动我家帝姬?”剑身折射的光映着他下颌的旧疤——那是三年前在乱葬岗救回澹台凝霜时,被厉鬼抓出的血痕。
澹台凝霜趁机掀开车帘,却在踏上车阶时踉跄了一下。萧太后身后的宫娥们刚想上前,青篱手腕一转,剑花在晨雾中绽开:“我家主子乃青云宗正一品女帝,见帝玺当行叩拜之礼。”他扬手甩出一面玉牌,牌面“万鬼妖王”四字在阳光下刺目,“太后此刻拦驾,是想抗逆帝令?”
萧太后捏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翡翠珠串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萧夙朝快步走到车边,替澹台凝霜拢好被风吹乱的发丝:“霜儿想家了,朕带她回康铧小住。太后若有事,等朕回来再议。”
“谁敢让她上车!”萧太后突然拔高声音,凤冠上的珍珠流苏簌簌颤动,“她是萧国皇后,理当侍奉哀家!”
澹台凝霜忽然从车帘后探出身,眼底还浮着红血丝,语气却冷得像冰:“你想如何?让你儿子废了我?”
“是又如何!”萧太后被她眼中的桀骜刺得心头火起,“哀家这就去草拟废后诏书!”
“那就废。”澹台凝霜话音未落,已被萧夙朝打横抱进马车。他隔着车帘瞪向萧太后,玄金蟒袍的袖口扫过车辕木雕:“胡闹!”转身又低头哄怀里的人,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霜儿别赌气,嗯?朕错了,不废后,咱们好好回家……”
“她先气我的,”澹台凝霜突然别过脸,发间步摇上的南海珠蹭过他蟒袍的金线,“你昨天为了个死人打我。”
萧夙朝心口猛地一窒,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哑得像含着沙砾:“不哭,朕错了……朕是傻逼,是混蛋。”
此时萧尊曜已扒着车辕往里头瞧,六岁的小皇子把白玉水壶往母亲手里塞:“母后,喝水。谁打你了?”
澹台凝霜接过水壶时指尖发颤,水珠顺着壶身滴在缃色斗篷上:“问你父皇。”
萧尊曜立刻梗着脖子翻白眼:“早说了父皇是大鹅,脖子一梗一梗的跟抽风没差别。母后要是气不过,咱们今晚就吃铁锅炖大鹅!”
旁边的萧恪礼抱着手臂点头:“铁锅炖父皇才对。”
萧尊曜忽然伸手抚上母亲鬓角:“母后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还不是你父皇气的。”澹台凝霜话音未落,萧夙朝已伸手想将人揽进怀里,却见她瑟缩着往萧尊曜身后躲。他指尖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朕没有不耐烦……让朕抱抱,心肝儿。”
“不要你抱!”澹台凝霜往车厢角落缩了缩,却被萧尊曜搂住腰,小皇子仰着脑袋瞪向父亲:“父皇,你为了个死人打我母后,那个死人生前还是个小三!”
萧夙朝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在锦缎上压出青白痕迹:“朕不忙政务了,再也不提那个贱人……让朕抱抱你,好不好?”
车外忽然传来萧恪礼清亮的童声:“父皇如果不想哄,大可不必说这句话的。免得回头你不耐烦了,受伤的还是我母后。”晨风吹过车帘缝隙,将孩子的话送进萧夙朝耳中,他看着澹台凝霜鬓边那根白发,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哑声重复:“朕哄,朕好好哄……”
车帘外的血雾尚未散尽,萧太后瘫坐在禁军尸身之间,凤袍下摆浸在温热的血泊里。她指着澹台凝霜的手不住颤抖,翡翠佛珠散落一地:“妖女!你竟敢弑杀禁军……”
话音未落,一道银白影子骤然扑来。九尾银狐张口咬住萧太后的手腕,尖利犬齿刺破皮肉的瞬间,澹台凝霜已将谪御扇的扇刃抵上她咽喉。狐尾甩过萧夙朝面颊时带起破空声,玄金蟒袍上顿时多了道清晰的血痕——那是五年前崖底,这只灵狐为护主留下的爪印。
“妖女?”澹台凝霜笑了,扇刃压进萧太后脖颈半分,血珠顺着幽蓝扇刃滚落,“当年我护着萧夙朝在夺嫡乱局里活命时,你怎么不说我是妖女?”她眼尾的泪痣在血色映衬下灼灼发亮,“我发着高烧在龙涎宫草拟治水策时,你怎么不说我是妖女?”狐尾卷住萧太后发髻猛地一扯,凤冠坠落的珍珠砸在血泊里,“你亲手把他送上康铧质子马车时,才是真正的妖女!”
“青云宗暗影卫何在?”她扬声喝道,袖中飞出三枚青铜令箭。
“属下在!”洛纭与忘忧自车顶跃下,玄色劲装沾着露水,腰间悬着的镇魂铃在晨风中轻响。两人落地时踏碎禁军甲叶,剑锋直指萧太后身侧的宫娥。
萧夙朝望着血泊中萧太后扭曲的脸,忽然想起幼时在康铧为质,正是这位母亲将他推上马车,说“去做质子吧,死了也别回来”。他喉结滚动,俯身替澹台凝霜拢好滑落的斗篷,指腹擦过她中衣的血痂:“恭送太后……殡天。”
“反了你了!”萧太后目眦欲裂,尚未说完便被九尾狐咬住后颈拖行三尺。恰在此时宫道尽头传来环佩急响,太上皇与太皇太后在宫娥搀扶下匆匆赶来,明黄仪仗扫过满地血污时,太皇太后的鎏金步摇剧烈晃动。
“说什么疯话!”太皇太后甩开搀扶,锦缎裙摆扫过禁军尸身,“婉晴,把太后送回慈宁宫,永世不得出!”她转身握住澹台凝霜染血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月牙疤,“霜儿,好孩子,别听你母后胡言乱语。”
名叫婉晴的宫女俯身要扶萧太后,却被九尾狐一爪拍开。澹台凝霜忽然扑进太皇太后怀里,缃色斗篷蹭上她衣襟的凤凰刺绣,声音带着未消的哽咽:“皇祖母……萧夙朝他为了一个死人打我……”
太上皇拄着龙头拐杖顿地,玉冠流苏扫过萧夙朝面颊:“萧夙朝!滚下车来!回龙涎宫跪着去!”他转向澹台凝霜时立刻放软声调,“霜儿乖,皇爷爷给你主持公道,要星星不给月亮。”
“好。”澹台凝霜抬眼看他,睫毛上的泪珠落在太皇太后手背上。萧夙朝刚要开口说“朕哄了”,却被太上皇一拐杖敲在小腿弯,玄金蟒袍膝盖处顿时沾上血泥。九尾狐蹲在车辕上甩尾,银毛上的血珠滴在萧夙朝发冠,将赤金獬豸流苏染成暗红。
车帘外的血雾被晨风吹散,太上皇拄着龙头拐杖顿地,玉冠上的赤金流苏扫过萧夙朝面颊:“江陌残!把你家陛下押到龙涎宫跪着去!”他转向澹台凝霜时,声线陡然放软,皱纹里都漾着疼惜,“霜儿也去,皇爷爷给你砸了他的蟠龙塌出气。”
“好。”澹台凝霜攥紧太皇太后的手,缃色斗篷下摆扫过禁军甲叶,发出细碎的脆响。太皇太后拍了拍她手背,鎏金护甲蹭过她腕间月牙疤:“落霜,把五个孩子都抱回龙涎宫,别让小祖宗们踩着血。”
龙涎宫的蟠龙塌已被拆得只剩框架,碎木片上还沾着昨夜的药渍。太上皇抄起案头的紫金石镇纸,“哐当”一声砸在萧夙朝肩头:“混账东西!”镇纸滚落时蹭过他蟒袍上的血痕,“霜儿让落霜给你炖雪蛤莲子羹,是心疼你批奏折熬坏了身子,你反手冲人家发火?”
萧夙朝跪坐在碎木堆里,玄金蟒袍膝盖处浸着血泥。他看着澹台凝霜缩在太皇太后怀里,发间那根白发在烛火下晃得人眼疼。
“为了个死人甩人家一巴掌?”太上皇的拐杖重重敲在他手背,“朕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畜牲不如的东西!”镇纸第二次砸来,擦着他耳畔落在青砖上,崩出几点火星,“温鸾心生前当小三拆散你们,你为了她逼霜儿跳崖;如今人死了,你还能为了座衣冠冢打霜儿?”
龙涎宫的碎木片在烛火下泛着焦痕,萧夙朝跪坐在满地狼藉中,玄金蟒袍被血泥浸得板结。他望着太皇太后怀里的澹台凝霜,见她发间那根白发随呼吸轻颤,终于哑声开口:\"孙儿打完就后悔了......\"
\"你后悔?\"太上皇抄起桌上的青铜镇纸,\"哐当\"砸在蟠龙塌残骸上,崩出的木屑擦过萧夙朝耳垂,\"你问过霜儿没?她嫁给你这几年,后不后悔!\"
\"皇爷爷消消气,\"萧夙朝膝行半步,指腹蹭过青砖上的血渍,\"孙儿给她包饺子了,香菇鲜肉馅的......\"
\"包个饺子就算哄?\"太上皇的拐杖重重戳在他肩头,龙纹雕饰硌进肉里,\"你当年在康铧宫墙下怎么跟霜儿承诺的?说娶了她就不让她掉一滴泪!\"他转向落霜,\"传旨下去:着太后即刻挪去先帝陵寝守灵,没朕的旨意,半步不许回京!\"
太皇太后忽然按住太上皇扬起的拐杖,鎏金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冷光:\"我瞧着,倒是咱们儿子对朝儿的影响太深了。\"她望向萧夙朝的目光里带着痛惜,\"你父皇当年......\"
\"他爹就不是东西!\"太上皇猛地甩开太皇太后的手,\"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凤鸾国太子玷污,转头就把外头的女人往宫里带!\"他想起旧事,胸口剧烈起伏,\"薛柠语当年怎么熬过来的?咱们都看在眼里,你父皇也看在眼里!\"
萧夙朝攥紧掌心的碎木片,指甲嵌进肉里:\"皇爷爷......\"
\"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太上皇的声音陡然拔高,\"同样是糟糠妻,朕为你祖母打天下时,她背着药篓跟着朕爬雪山过草地!\"他指向殿外的江山图,\"朕打下天下,先扶着你祖母坐上帝位,你不是没看见!\"
烛火被穿堂风卷得骤明骤暗,映着太上皇颤抖的白须:\"到了你父皇这儿,接受不了妻子被玷污,就找别的女人风花雪月;到了你这儿,把糟糠妻逼到跳崖,追回来还为了个死人打她!你俩可真是亲父子!\"
他忽然凑近萧夙朝,龙涎香混着药味扑在他脸上:\"你父皇临死前跟你说什么了?\"
\"他......\"萧夙朝喉结滚动,想起先帝弥留时枯槁的手,\"他让孙儿善待母后,说......是他负了母后......\"
\"他自己守不住家国,害得妻子被玷污!\"太上皇抓起案头的墨锭砸在他胸口,\"接受不了就把外头的贱婢带进宫!你呢?\"他指着澹台凝霜腕间的月牙疤,\"温鸾心做了什么?挑拨离间,让你给霜儿灌血毒!把她扔在剑阵里折磨!逼得她跳崖!\"
萧夙朝猛地叩首在地,额头撞在碎木片上:\"孙儿知错......霜儿......朕知错了......\"
\"你母亲当年有整个薛家做后盾,\"太皇太后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还不是被你父皇负了?如今霜儿有青云宗,有康铧皇室......\"她抚摸着澹台凝霜发间的银丝,\"还不是被你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