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抬手挥了挥,嘴角勾起抹耐人寻味的笑。
“我与令尊谈不上深交,不过此番承了你们的情分,我记在心上了。”
话音落,他似无意再聊这些,目光落在苏欢在案上一一摆开的物件上。
那些陶瓶瓷罐,不用问也知装的是药石,还能嗅到淡淡的苦涩药气。
纱布也是寻常之物。
但……那柄造型奇特的玄铁柳叶刀是何用途?
“倒是不知,姑娘竟是位医者。”男人思忖片刻,打趣道,“也是,既擅用毒,自然更通晓药理。”
他被囚天牢多日,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苏欢,哪里知晓她的身份,更不知她已是名动帝京的神医妙手。
苏欢没多解释,只轻轻点了点头。
“前辈身上其他伤势倒好处理,唯有双腿,颇为棘手。”
男人闻言,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自膝盖以下齐齐截断,两条小腿早已不存,只剩空空一片。
他的手抚上残肢,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
“不过是陈年旧伤罢了。”他摇了摇头,“不必费心。”
反正他早已习惯。
这些日子,霍钧等人常会来给他敷药,原本溃烂的伤口,总算不用他亲自清理腐肉,且正一点点结痂愈合。
比起从前,已是天壤之别。
苏欢却不认同,摇了摇头道:“双腿于一人而言何其重要,前辈的小腿固然无法再生,但若是任由伤势恶化,日后只会更麻烦。若你肯配合我,说不定日后还能亲自下地行走。”
她弯起眼眸,笑意浅浅。
“就像今日,开春时节天朗气清,落霞岭下的垂柳都抽了新芽,再过些时日,各类花树竞相绽放,到时花香漫帝京,前辈不想亲自去瞧瞧?”
男人一怔。
他……从未想过。
六年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虽侥幸活了下来,却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长久的折磨,早已让他忘了外面的世界模样。
那些难熬的日夜,他无数次想了结性命,却又咬牙忍了下来。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死,不过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求个痛快。
可直到此刻,听苏欢描绘那些景象,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真的不自觉动了心。
见他沉默不语,苏欢与魏刈对视一眼。
二人都清楚,这人身份绝不简单。
若想挖出他身上的秘密,只能循序渐进。
苏欢笑了笑,道:“说了这许久,还未自我介绍。我叫苏欢,在医术上略通一二,前辈若信得过我,剩下的事便交给我。若你实在不愿折腾,也无妨,我回头给你寻一架轻便轮车,亦是一样的。”
他并非不信苏欢的医术。
毕竟她做的那些事,天底下怕是没几个女子敢为、能为!
今日她还带了这些东西来,一看便知极为专业。
他只是……
盯着牢门外望了许久,他终于释然一笑。
“好,那我便先谢过姑娘了!”
一切正如苏欢所料,这男人身上其他皮肉伤不算严重,唯独双腿,虽已疗养了一段时日,但这部位太过关键,加之这几年从未得到过正经治疗,伤口反复溃烂,着实不易处理。
他伤口的腐肉早已被刮去,有些地方已结了浅粉色的痂。
但或许是他整日保持同一姿势过久,部分伤口出现了黏连。
苏欢观察过后,直言道:“我要帮你将黏连的部分清理干净重新敷药,可能会有些疼,你多忍耐。”
话音刚落,苏欢便见他笑了。
她这才想起,他被囚天牢这些年,各式各样的酷刑不知受了多少回,如今这点痛楚……的确不值一提。
果然,男人点头道:“你尽管动手便是,你不开口,我绝不动分毫。”
苏欢取过那柄玄铁柳叶刀,先用烈酒消了毒,才动手处理。
她的动作极为轻巧细致,而那柳叶刀更是锋利无比。
将黏连部分清除后,苏欢才发现他的伤口还有些化脓。
这是之前清理不彻底导致的。
说来也不能怪霍钧他们,主要是这伤已有数年,他还常拿脏污的瓦片刮去腐肉,虽保住了性命,却也让腿上的问题愈发严重。
好在苏欢早有准备,又将他伤口深处的烂肉尽数剜去,敷上好几层特制药粉,最后才用特制棉绒布将伤口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男人一声不吭,甚至双腿都未因这剧烈疼痛而颤抖半分。
唯有额头上密布的汗珠,能看出他并非毫无痛觉。
剜肉之痛,他竟生生忍了下来!
苏欢打了个结,长舒一口气。
“好了,刚缠上可能会有些胀痛,但你双腿受伤太久,肌肉已严重萎缩,伤口又反反复复,损伤颇重,只能这般处理。”
魏刈守在一旁,见她终于忙完,才开口问道:“这棉绒布……似乎与寻常纱布不同?”
苏欢走到一旁净手,解释道:“这不是平日用的普通纱布,我寻了许久才找到的料子,质地更绵柔厚实,对伤口恢复更有益处。”
没有弹性绷带确实有些不便,她便寻了类似的替代品,暂且先用着。
魏刈了然点头,随即递过一方帕子。
苏欢眨了眨眼,接过来擦干手上的水珠。
其实这点伤口处理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不过……有个贴心助手似乎也不错?
男人点点头,望着苏欢,神色复杂:“多谢姑娘。”
他万万没想到,当初不过是随口搭了句话,人生轨迹竟就此改变。
苏欢笑道:“你现在道谢还太早,回头我让人帮你量身打造一对木假肢,等过两个月伤口愈合好了,便能用上。”
男人顿时愣住:“木假肢?”
他从未有过这般念头……
苏欢轻笑点头。
“是啊,到时候你就能亲自出去走走了。虽不能远行,但近处的地方都能去,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