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凡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再睁眼时，后颈的灼痛先于视觉传来。
他盯着陌生的雕花天花板，沉水香钻进鼻腔的瞬间，记忆碎片像被搅乱的潭水——遗迹里的符文、苏婉儿撞在石壁上的闷响、楼顶夜空里若隐若现的紫芒。
\"葛先生。\"
声音从右侧传来。
葛凡侧头，看见苏婉儿蜷在木凳上，膝盖抵着胸口，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她手里攥着半块碎玉，指节因用力泛白。
而说话的是悬浮在香案前的光影，林若雪的身影半透明，发梢泛着青蓝色微光，像浸在深潭里的水草。
\"这里是苏家祖祠。\"苏婉儿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昨晚你......\"她喉结动了动，没说下去，只是把碎玉往掌心按了按，\"我让族老布了镇神阵，符文刻了七七四十九道。\"
葛凡试着坐起来。
他的动作比往常快了三倍——快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上半身已经离开床榻。
指尖触到被褥的刹那，他瞳孔骤缩。
棉絮的触感在神经里炸开，每一根纤维的走向都清晰得可怕，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在他意识深处，替他解析着所有细节。
\"你的身体被'统御者'部分接管了。\"林若雪的影像随着说话声波动，\"他在你对抗系统时找到了破绽。
那些数据旋涡不是系统崩溃，是他在剥离你的意识。\"
葛凡按住太阳穴。
后颈的灼痛突然变成蚁爬般的痒，他抬手去抓，却在中途顿住——那只手抬得太高了，超过了他平时习惯的角度，腕骨转动的幅度精准得像机械。
\"闭眼。\"林若雪的声音陡然严厉，\"你会看到他。\"
黑暗如期而至。
但这次不是混沌的意识海，而是一面镜子。
镜中人穿着他的皮，却勾着嘴角笑，瞳孔里流转着和昨夜夜空紫芒一样的光：\"小容器，挣扎什么？
你以为那些誓言、那些牵挂，能挡住我？\"
葛凡猛地睁眼。
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望着苏婉儿发白的指尖，突然想起遗迹里她被甩开时撞在石壁上的闷响。\"对不起。\"他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
苏婉儿的睫毛颤了颤，碎玉\"当啷\"掉在地上。
她扑过来，膝盖磕在床沿发出闷响，却仿佛没知觉似的抓住他的手腕：\"小凡，你刚才的眼神......像根本不认识我。\"她的手指在发抖，从手腕摸到后颈，触到那片已经变成青紫色的印记时，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记忆水晶。\"林若雪的影像突然凝聚，\"用你们初遇时的记忆。
他的本源意识被压制，但情感锚点还在。\"
苏婉儿转身翻出个檀木匣，匣底躺着枚鸽蛋大小的水晶，里面封着细碎的光斑——那是三年前暴雨天，葛凡蹲在便利店门口给流浪猫撑伞的画面，是她举着相机拍糊了的侧脸，是他发现她时耳尖泛红的模样。
水晶贴在额头上的瞬间，凉意顺着眉心蔓延。
葛凡的瞳孔里银光开始动摇，像被风吹乱的烛火。
他看见自己穿着褪色的t恤，蹲在积水里，伞歪向猫窝那边，半边身子都湿了；听见苏婉儿举着相机笑他\"傻子\"，他红着脸说\"猫比人金贵\"；闻见便利店飘来的关东煮香气，混着雨水打湿青草的味道。
\"我记得。\"他低喃，后颈的紫印突然泛起淡红，\"我记得你说要给我拍套写真，结果把相机掉进了水坑。\"
苏婉儿的眼泪砸在水晶上，晕开一圈雾气。
她看见葛凡的眼神终于有了温度，不再像万年冰山，而是她熟悉的、会揉乱她头发的那个男人。
但林若雪的影像却在此时开始消散。\"他还在。\"她的声音变得遥远，\"这次只是暂时压制。
当紫芒覆盖整个城市夜空时......\"
话音未落，影像彻底碎裂成光点。
葛凡摸了摸后颈的印记，触感像烧红的铁块。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意识深处传来指甲刮玻璃般的笑声。
苏婉儿的手还攥着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带着点发抖的暖。
\"我需要把他逼出来。\"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坚定得像刻在骨头上的字。
苏婉儿抬头看他，看见他眼底银光与清明在拉锯，最后凝成一把淬了火的剑，\"彻底的，不是压制。\"
窗外的晨鸟突然惊飞。
葛凡望着自己的手，在晨光里，皮肤下似乎有紫色的细流在游走。
他想起遗迹里那个声音说的\"封印太天真\"，想起苏婉儿撞在石壁上时眼里的恐惧——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他承受。
\"等紫芒覆盖夜空那天。\"他低声道，手指悄悄勾住苏婉儿的，\"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晨光穿透苏家祖祠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割出金棱。
葛凡捏着苏婉儿递来的电磁干扰装置设计图，指节因用力泛白。
后颈的紫印此刻像块烧红的炭，每跳一下都灼得他太阳穴发涨——那是统御者在意识深处的试探。
\"需要多久？\"他声音发哑，目光却紧盯着苏婉儿眼下的青影。
昨夜她几乎没合眼，为了找齐阵眼材料跑遍整个苏宅库房，发梢还沾着檀香灰。
苏婉儿指尖在图纸上划过，喉结动了动：\"高密度电磁脉冲发生器...需要调用苏家在临港的实验室。\"她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但你说过，这装置会引发精神震荡，你确定要...\"
\"昨晚紫芒又亮了三分。\"葛凡打断她，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能清晰感觉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等它覆盖整座城市时，压制阵根本撑不住。\"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要在那之前，把他从身体里挖出来。\"
苏婉儿猛地抬头，眼眶瞬间发红。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银光与清明，突然想起三年前暴雨天那个给流浪猫撑伞的少年——那时他的眼睛像浸在雨里的星子，现在却淬了刃。
但她没再说劝他放弃的话，只是用力点头，转身时衣角扫过案上的记忆水晶，水晶里的光斑轻轻摇晃。
三小时后，祖祠地下密室。
葛凡盘坐在由七十二根玄铁桩围成的阵眼中央，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展开成幽蓝光幕。
他能听见苏婉儿在密室外调试电磁装置的声音，扳手碰撞金属的脆响里混着她刻意压低的咳嗽——她肯定又没吃早饭。
\"警告：强行开启虚拟战场将导致系统核心超载。\"机械音在意识里炸响，\"当前宿主精神强度剩余47%，建议终止计划。\"
葛凡扯了扯嘴角。
他抬起手，掌心浮起淡紫色能量流——那是统御者的力量在不受控外泄。\"启动。\"他轻声说，\"模拟遗迹最深处的符文海。\"
虚拟战场在意识中展开的刹那，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青黑色的符文像活物般在四周游窜，空气里弥漫着遗迹石墙特有的潮湿土腥。
葛凡能清晰感觉到防御机制正在瓦解，就像剥洋葱般一层层撕开精神壁垒——这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小容器，终于想通了？\"
熟悉的沙哑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葛凡抬头，看见对面站着另一个自己。
那人穿着他常穿的黑衬衫，袖口却染着不属于他的暗紫纹路，瞳孔里流转的紫芒比昨夜更盛，\"你以为用这种破阵就能困我？\"
\"试试看？\"葛凡低喝，右拳裹着银光轰出。
这一拳他留了三分力——他要引对方彻底暴露。
两股能量在虚空相撞的瞬间，记忆碎片如暴雨倾盆。
他看见七岁那年蹲在巷口啃冷馒头，被小混混抢走时，是邻居奶奶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看见史瑶红着脸把情书塞进他课桌，却在他转头时撞翻了墨水瓶；看见洪萱第一次摘下面具，月光落在她眼尾那粒朱砂痣上，说\"我信你\"；最清晰的是苏婉儿，举着拍糊的相机笑他傻，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睫毛上，像串碎钻。
\"没用的！\"统御者的幻影突然抓住他咽喉，指甲刺进皮肤的疼真实得可怕，\"这些破回忆连你自己都护不住，凭什么...\"
\"轰——！\"
电磁干扰装置启动的轰鸣盖过了他的话。
葛凡能感觉到精神海在震颤，就像有人拿着重锤猛砸玻璃。
统御者的幻影瞬间扭曲成紫雾，露出底下半透明的能量核心——那是团裹着暗纹的光，像颗被血浸过的水晶。
\"现在！\"葛凡咬破舌尖，鲜血的腥甜涌进喉咙。
他调动系统所有能量，银光如利刃般刺向那团光，\"给我滚出去——！\"
\"别杀它，让它说话。\"
熟悉的青蓝色光雾突然在战场边缘炸开。
林若雪的身影从光雾里走出来，发梢的青蓝微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她抬手按住即将刺下的银光，指尖在发抖，\"它不是单纯的外来意识，它...\"
\"你说什么？\"葛凡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望着林若雪凝重的神情，突然发现她眼底藏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恐惧。
统御者的能量核心在此时突然剧烈震动，紫雾重新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
它望着林若雪，发出类似齿轮转动的笑声：\"小丫头，终于肯认我了？\"
密室里的电磁装置仍在嗡鸣，苏婉儿的脚步声正顺着台阶急促传来。
葛凡盯着林若雪苍白的脸，后颈的紫印突然开始发烫——这一次，他听见的不是统御者的嘲笑，而是某个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裂开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