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坐上客车一直到提着编织袋等在月台上，兰舒都晕晕乎乎的。
高兴，确实高兴，兰舒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她伸长了脖子望着那列吐着白气缓缓进站的绿皮火车，一颗心像揣了只兔子，紧张又兴奋。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狂跳的心跳声，原来火车真的和电影里演得一样，好长好长，而且还一节一节的像一条绿色的大蟒蛇。
火车刚停稳，“哗啦”一下，人群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兰舒紧紧地攥着车票被裹挟在其中，随着人群往车厢门涌动，耳边全是乱糟糟的声响，震得她耳朵疼。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扯着大嗓门喊。
兰舒不知道被谁摸了一把屁股，再回头时根本找不着人影，所有人都死命往里挤，这时候问没人会承认的。
兰舒咬着牙大吼了一句：“哪个手爪子欠的，浑身上下长烂疮！出门让车撞死都没人给你收尸！”
这一吼，周围两米开外都安静了下来。
有人不满地小声嘀咕：“姑娘家家的咋说话呢.......”
“就是的，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兰舒瞪过去，“又没指名道姓的骂你，咋的？刚才是你手欠摸我屁股啊？”
对方赶紧辩解：“你可别诬陷，我离你那么远呢，手可伸不了那么长！”
“那你在那没事捡骂干什么？骂谁谁听着，没骂你就消停待着得了！”
对方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再接话。
兰舒一骂完，明显感觉身后原本推搡自己的人都自动收回了手，还往后站了站。
其实她也不是戾气重，一个小姑娘自己出门在外，要是想不吃亏就必须得摆出一副悍妇的架势。
她不找事，但也绝对不会让别人占她一点便宜。
大部分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她长得好看更容易让别人多看几眼，所以她必须“不好惹”，才能保护好自己。
况且她越来越发现，“不好惹”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之前她“好惹”，也没见别人对她有多尊重多优待。
自从她成为了一个“不好惹”的人之后，全世界都给了她好脸色。
列车员原本在车厢那头忙着疏导人群，听到这边的动静，扶了扶帽子，远远地瞥了兰舒一眼。
他抬起手指着后面的方向大喊道：“都别挤啊，一个接着一个上，有什么好挤的！只要买了票的都能上车，大家都别着急！”
列车员发话了，可疯狂的人潮依旧汹涌。
不少人依旧像没听见一样，仍拼了命地往前面挤，但兰舒这边却清静了不少。
刚才还在她身边推挤的人群，此刻都自动和她避开，没人愿意贴着她走，生怕不故意碰她一下就得挨她一顿狗屁呲。
兰舒乐得自在，慢悠悠地站在队伍里跟着人群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车厢门的方向蹭。
好不容易挤到车厢里，一股混杂着汗臭、烟草味和饭菜香气的怪味扑面而来。
她皱了皱鼻子，还是被这新奇劲儿盖过了。
在狭窄的过道里，她费力地挪动脚步，一边躲避着四处横飞的行李，一边按照车票上的信息寻找自己的卧铺。
“12号上铺，12号上铺……”她嘴里小声念叨着，目光在床铺的编号上一一扫过。
列车员正沿着过道巡回检查，听到兰舒的嘀咕，停下脚步抬手往后指了指：“12号还要往前走七八米，看清铺位啊别走错了。”
兰舒感激地回以微笑，道了谢，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到了之后兰舒看了一圈，地上都是其他乘客的行李，她想着包里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便顺手将自己那略显破旧的编织袋，费力地塞到了下铺的床底。
靠近她这边的下铺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床上还有个看起来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
男孩正啃着一个削了皮的大苹果，每咬一口，嘴里就用力往外喷吐苹果碎屑，残渣溅得到处都是。
见兰舒把行李塞到了自己床下，年轻母亲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满脸不耐烦地斜瞥了她一眼。
兰舒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结果女人也就是瞥了那一眼，随后便又若无其事地拿起手绢，继续给孩子擦嘴。
车厢里很快人满为患，空气愈发憋闷。
兰舒不想这么早就爬上那又窄又闷的上铺躺着，便踱步到窗边，等火车启动了好好欣赏一下风景。
一切安顿妥当，她这才有闲情打量起车厢内的环境。
她所在的12号车厢，左右两侧各有上、中、下三个铺位。
她在左边的上铺，右边上铺没人，不过床铺上放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估计主人这会儿出去透气了。
两个中铺空荡荡的，床上没放任何东西。
下铺这边，一边是刚才那位照顾孩子的年轻母亲，另一边则是一位中年妇女，两人时不时交谈几句，听语气像是婆媳关系。
目前看起来车厢里还算和谐，兰舒静静地靠在车窗前，眼睛望向窗外满心期待火车启动。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男人提着行李走了过来，不知道行李里装了什么东西感觉很重的样子，走起路来被行李坠得左右摇摆。
男人在12号车厢停下，手里紧捏着车票，一会儿抬头对照铺位号，一会儿低头查看车票，反复确认了好几遍。
随后，他礼貌地向下铺的年轻母亲开口：“那个......你好，请问你是不是坐错地方了呢？”
孩子妈回头冷冷地打量了男人一眼没吭声，仿佛眼前这人是空气，继续自顾自地给孩子擦手擦脸。
男人无奈，把行李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再次说道：“你好，我的票是这个位置，能不能麻烦你让一下？”
孩子妈停下手中动作，身子微微侧转，丝毫没有起身让座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你跟我换一下吧，我在中铺带个小孩不方便，得睡下铺。”
男人长长地“呃”了一声，依旧保持着礼貌解释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下铺票，我个子高，睡不了中铺，睡上面腰都伸不直。”
孩子妈上下打量着面前身高有一米八以上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回了句：“那算了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依旧没有任何要让座的意思。
她再次拿起手绢，轻柔地擦拭着孩子嘴角的残渣，细声细语地哄着：“你好好吃，别往外吐啊，不想吃就不吃了，吐出来多浪费！”
年轻男人还想再说话，话刚到嘴边，另一个下铺的孩子奶奶发话了。
“小伙子，你跟我们换一下吧，我们带着孩子实在不方便。你看这小男孩本来就爱爬爱跳的，他睡中铺实在是不合适。”
“大妈，我真的不能换，这个下铺是我排了老长的队，好不容易买到的，就想着坐火车的时候能舒坦点。”
兰舒靠在车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小伙儿素质是真高，要是换她，这工夫早就连妈带孩从下铺的床上踹出去三米远了。
都这时候了，小伙子还好声好气地和他们说话呢，真是惯的。
见男人不肯让步，中年大妈立刻拉下了脸，不高兴地说：““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啊？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出趟远门容易吗？孩子这么小，怎么睡中铺啊？万一掉下来了谁负责啊？”
男人满脸为难，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妈，真不行，我有腰间盘突出，实在睡不惯中铺......”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样！一点尊老爱幼的品德都没有！”大妈不耐烦地打断他，音量再度提高，几乎是在车厢里吼了起来，“就是从中铺换到下铺而已，又不是拿上铺跟你换。我孙子才三岁半，吃饭上厕所爬上爬下的，你要搞死我们吗？你不换让我们怎么办啊？”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帮腔。
“就是的小伙子，你这么年轻，咋都能对付一宿。咱出门在外的，对妇女儿童就是该搭把手的。”
“对，这么大的孩子不好带，睡下铺能省不少事，再说那小孩在中铺睡也不安全啊！”
“小伙子，你就当做好事了换一下吧。”
孩子妈见众人都站在自己这边，立刻趁热打铁，拿起儿子的小手，做出作揖拜拜的样子，假惺惺地说道：“耀祖，快求求哥哥，让哥哥帮帮忙吧。”
小男孩瞪着好奇的眼睛歪着头打量着满脸通红的男人，随后呲牙发出尖锐的笑声，脸上故意做鬼脸：“帮帮我吧~你~帮~帮~我呀~”
兰舒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可眼前这个小男孩，却让她打从心底里感到厌恶。
尤其是他那副调皮捣蛋故意搞怪的模样，每一个动作,每一声怪叫，都让她想扯着小男孩的腿顺着车窗扔出去。
还吃苹果呢，吃狗屎去吧，就这样的吃狗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还是坨坨好，坨坨香香的憨憨的。
年轻男人纠结地挠着后脑勺，大妈见他还是不应声，一下就急了。
“你换一下怎么了，这么年轻，睡个中铺像要了你的命一样，看你斯斯文文的像是读过书的，在学校老师没教你学习雷锋好榜样啊？”
“就是的，年轻人也不知道谦让些。”
“对啊，换下能怎么样啊？又少不了一块肉。”
......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在众人的围攻下，年轻男人终于顶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涨红着脸妥协道：“我换，我换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