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块。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王阿姨和旁边的林慧耳边同时炸响。
王阿姨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看着宋祁年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钱，手都开始哆嗦，连连后退。
“不不不，使不得，同志，这也太多了！”
“我一个月工钱哪值这么多，我不能要，我一分钱都不能先要你的！”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一千块钱，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这笔钱，砸得她心慌。
“王阿姨。”
宋祁年的语气不容置喙，他直接上前一步，将钱硬塞进了王阿姨的手里。
“钱你必须收下。”
“我信得过小林同志的眼光，也信得过你。”
“我接下来还要忙生意，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医院。我把哥哥们交给你，就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让你去买东西，总不能让你自己垫钱吧？”
“拿着，这是信任，也是规矩。”
王阿姨捧着那沉甸甸的一千块钱，手足无措，眼圈都红了。
她看向林慧，像是在求助。
林慧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看着宋祁年，眼神复杂。
这个男人，行事作风真是霸道又让人安心。
她对王阿姨点了点头。
“王阿姨，宋大哥是信得过你，你就收下吧。好好照顾病人，比什么都强。”
有了林慧这句话，王阿姨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她用那双粗糙的手，将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最里面的口袋，拍了又拍。
然后，她对着宋祁年，郑重地鞠了一躬。
“老板，你放心！我老王把话放这儿，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让你哥哥们舒舒服服的！”
“好。”宋祁年点点头。
“上车吧，我们回医院。”
车子重新回到协和医院。
宋祁年领着王阿姨和林慧走进病房。
宋振国和宋振华正躺在床上，一脸的局促不安。
“大哥，二哥。”
宋祁年走进去。
“我给你们找了位护工，王阿姨，经验很丰富。”
“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就尽管跟王阿姨说，千万别客气。”
他又转向王阿姨，语气温和但清晰。
“王阿姨，这是我大哥宋振国，这是我二哥宋振华。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没出过远门，麻烦您多费心了。”
“有什么需要买的，缺什么少什么，您看着办就行，钱不够了就跟我说。”
“这是病房的电话，这是护士站的电话，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找医生。”
他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仿佛在安排一项重要的工程。
宋振国和宋振华看着这架势，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弟弟花的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安顿好一切，宋祁年才终于松了口气。
“大哥，二哥，王阿姨，那我先出去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再过来。”
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出住院部大楼，夜色已经笼罩了整个京市。
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宋祁年吐出一口浊气，浑身的疲惫感在这一刻才真正涌了上来。
他正准备走向停车场，却看到大楼门口的台阶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是林慧。
她居然还没走。
宋祁年心里一动，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一个姑娘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自己倒把她给忘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
“小林同志，你怎么还在这儿？”
林慧看到他，笑了笑。
“我看你一直在忙，怕你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多等了一会儿。”
她的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暖。
宋祁年看着她，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撑着。
此刻，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抗议。
宋祁年顿了顿，用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语气，开口提议。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你看，这都到饭点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请你吃顿饭吧？”
“就当是感谢。”
林慧抬起头，对上他真诚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浓。
“好啊。”
……
伏尔加轿车在夜色中穿行。
京市的夜晚，远没有后世那般灯火辉煌，路灯昏黄，街道两旁许多店铺早已拉下了卷帘门。
但这份宁静，却别有一种时代的韵味。
“就前面那个路口，左拐。”
林慧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带着一丝雀跃。
“那儿有家新开的馆子，叫东来顺，不是国营的，是个体户开的，听说涮羊肉是一绝！”
宋祁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挂着红灯笼的二层小楼，门脸上东来顺三个字龙飞凤舞，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行，就听你的。”
宋祁年把车稳稳停在饭店门口的空地上。
两人下了车，一股混合着炭火和肉香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晚秋的凉意。
饭店里人声鼎沸，生意好得出奇。
跑堂的伙计穿着白褂子，肩膀上搭着毛巾，在桌椅间穿梭如飞。
“两位里边儿请！”
宋祁年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
他把菜单递给林慧。
“想吃什么，随便点，别客气。”
林慧接过菜单，只看了一眼，就又推了回来，脸颊微红。
“宋大哥，还是你来吧，我吃什么都行。”
她很少来这种地方，菜单上的价格让她有些心惊。
宋祁年看出了她的局促，也不再坚持。
他招手叫来伙计，连菜单都没看。
“老板，先来一个紫铜锅，两盘手切鲜羊肉，一盘要肥点的。”
“再来一份毛肚，一份冻豆腐，一份大白菜，一盘粉丝。”
“两瓶北冰洋汽水。”
他点菜的语速不快，但清晰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熟稔。
伙计听得眼睛发亮，高声应和：“好嘞，您擎好吧！”
很快，烧得通红的炭火铜锅被端了上来，汤底翻滚着，冒着热气。
一盘盘码得整整齐齐的菜也陆续上桌，尤其是那两盘手切羊肉，色泽鲜红，纹理分明，一看就是上等货。
“吃吧。”
宋祁年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在滚开的汤里七上八下地一涮，等肉色一变，便捞出来，在麻酱小料里滚了一圈，放进了林慧碗里。
“尝尝。”
林慧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羊肉，心里一暖。
她小口地吃着，肉质鲜嫩，入口即化，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好吃！”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两颗星星。
宋祁年笑了笑，也开始动筷。
他确实是饿坏了，连着几筷子肉下肚，胃里的空虚感才被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