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区污浊的空气裹挟着电子垃圾燃烧的刺鼻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尹宗佑抓着我胳膊的手冰冷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里,他反复念叨着“他没死”、“他会找来”,像一盘卡住的磁带,恐惧已经将他最后一点理智绞得粉碎。
我没理会他近乎崩溃的呓语,目光死死盯着那吞噬了U盘和读卡器的火焰,直到它们彻底化为灰烬,与铁桶里其他废料融为一体。
徐文祖没死。
这个事实像一桶冰水,浇灭了我心底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奇异地……让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悬而未决的猜测终于落地,哪怕落点是无底深渊,也好过在虚空中无止境地下坠。
他没死。伊甸考试院还有更深的秘密。『静谧之吻』的“信号丢失”并非终结,而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状态。
以及,“深渊集市”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些。
为什么?
警示?挑衅?还是……新一轮“游戏”的邀请?
尹宗佑的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像个迷路的孩子,绝望而无助。
我弯腰,不是去扶他,而是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砖。砖块粗糙冰冷,边缘锐利。
然后,我拉起尹宗佑,将那块碎砖塞进他同样冰冷颤抖的手里。
“拿着。”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尹宗佑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砖块,又抬头看我,泪眼模糊的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不解。
“光害怕,没用。”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要么,在这里等他找来,像只待宰的羔羊。要么……”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破败的市场,扫过远处灰暗的天空,最后落回他脸上。
“拿起你能找到的一切,变成刺。”
尹宗佑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着我,看着我这个满身伤痕、眼神冰冷、塞给他一块碎砖的女人。他脸上的恐惧并未消退,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似乎在那片恐惧的冰层下,艰难地涌动了一下。
他没有扔掉砖块,反而下意识地,将它握得更紧了些。
我们回到了小镇的“安全屋”。气氛与离开时截然不同。不再是苟延残喘的麻木,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后,生出的、破釜沉舟的压抑。
尹宗佑不再整天望着窗外发呆。他开始在院子里踱步,眼神时而惶恐,时而凶狠,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试图寻找出口的幼兽。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去镇上的五金店买些“有用的东西”。
我没有阻止他。恐惧需要出口,哪怕那个出口通向的是更深的黑暗。
我自己则坐在房间里,对着那张简陋的桌子,用捡来的铅笔和废纸,开始勾画。
画伊甸考试院的结构。一楼大厅,严福顺的管理员室。二楼,201作家,202双胞胎,203尹宗佑(曾经)。三楼,304(我的房间),305徐文祖,以及那个新发现的、通往四楼及更深处秘密空间的入口。
画徐文祖的行动轨迹。诊所,考试院,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据点。
画“深渊集市”与我们的两次交易,以及那个无处不在的「S7」标记。
信息太少,线索杂乱。像一盘散落的拼图,缺少最关键的部分。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不能再被动等待。
徐文祖在暗处舔舐伤口,酝酿着下一次、必定更加残酷的反扑。“深渊集市”在幕后窥视,意图不明。而我们,必须在他(或他们)再次出手前,找到反击的方法,或者……至少找到自保的资本。
那个微型U盘里的录像,除了证明徐文祖活着,还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他对『静谧之吻』并非毫无反应。他额角的伤,脖颈的抓痕,以及录像前半段那无法掩饰的暴怒和痛苦,都说明“礼物”确实击中了他,造成了影响,只是未能致命。
『静谧之吻』……它到底是什么?如果“深渊集市”能制造出这种东西,那是否意味着,还存在其他……更有效的“工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代价呢?我们已经抵押了未来的信息提供和一次危险的递送任务。下一次,需要付出什么?灵魂?还是彻底沦为他们的傀儡?
风险与机遇如同双头蛇,紧紧缠绕。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尹宗佑抱着一包东西,神色紧张地回来了。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把不同尺寸的螺丝刀,一捆细铁丝,一把小巧但锋利的多功能刀具,甚至还有一小瓶……辣椒喷雾。
“我……我不知道哪些有用……”他小声说,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看着桌上这些简陋的、充满了绝望反抗意味的“工具”,没有说话。
他拿起那把多功能刀具,笨拙地试图打开,手指却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扔掉刀,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它,仿佛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和鲜血,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的力量。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起那瓶辣椒喷雾,掂了掂。
然后,将它塞回他手里。
“收好。”我说,“也许用得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转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
远处,小镇的灯火零星闪烁,像沉睡巨兽偶尔睁开的、冷漠的眼睛。
徐文祖。
“深渊集市”。
还有我们这两个在泥泞中挣扎、试图长出獠牙的猎物。
棋局已经重新摆好。
下一步……
该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