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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三年,深秋时节,皖城的梧桐树叶子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满地碎金,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金黄的色彩。

吴国太静静地坐在窗边,凝视着窗外的景象。

她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上,看着那一片片叶子随风飘落,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惆怅。

侍女们忙碌地穿梭在庭院中,将新晒好的茱萸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里。

茱萸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吴国太闻着这股清香,微微皱起了眉头,突然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她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案上的铜镜反射出她的身影。

吴国太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她的鬓边新添了几缕白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几缕白发,指尖触碰到了那支微凉的玉簪。

这支玉簪是她嫁入孙家时,孙坚亲手为她簪上的。

那时的她,年轻貌美,意气风发,而如今,岁月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吴国太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时光流逝的感叹,也有对孙坚的思念。

她想起了与孙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的欢笑和泪水,都如同昨日一般清晰。

“母亲,该进药了。”门外传来孙策的声音,少年将军的铠甲还带着晨露的寒气。

吴国太转过身,见他肩头沾着几片雪花,忙让侍女取来披风:“又去演武场了?你这性子,倒像你父亲。”

孙策挠了挠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母亲,儿臣总想着,若父亲还在,定会教我如何守住江东。”

他话音刚落,门外又跑进来个矮墩墩的身影,正是孙权,手里举着只刚画好的猛虎:“母亲快看!二哥说我画得有父亲当年的气势!”

吴国太接过画纸,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虎爪,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寿春。

那时她还是吴家的小女儿,随兄长吴景在刺史府做客,远远望见个红袍将军在院中舞剑,银枪划破晨雾时,竟像极了今日孙策练武的模样。

后来才知那是长沙太守孙坚,兄长说这人“勇冠三军,性烈如火”,她却记住了他收剑时,鬓角那滴未落的汗珠。

“你们父亲啊,”吴国太将画纸仔细叠好,“当年在寿春,为了给我买串糖葫芦,愣是在集市上跟小贩争了半个时辰。”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孙权却仰着脸问:“那父亲打赢了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吴国太望着廊下那株梅树,忽然想起建安元年那个春天。

那时她刚随孙策来到吴郡,夜里总听见他在帐中磨剑。

有天深夜,她披着衣裳过去,见他正对着父亲的灵位发呆,案上摆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母亲,”他声音发哑,“我梦见父亲说,江东的水太冷,他睡不着。”

她伸手按住儿子颤抖的肩膀,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眼角的泪:“你父亲不是要你报仇,是要你守着这方水土,让百姓能踏踏实实吃口热饭。”

那晚之后,孙策的剑声里少了戾气,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如今这双儿子一个能横槊立马,一个会灯下谋策,吴国太却总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模样。

孙策三岁时摔断了腿,哭着不肯上药,孙坚就把他架在脖子上逛军营;孙权五岁还尿床,每次都躲在她怀里说“要像父亲一样当英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摸了摸孙权的头:“明日让先生教你读《孙子兵法》吧,光会画老虎可不行。”

侍女端来刚炖好的银耳羹,吴国太舀了一勺,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喧哗。

孙策猛地站起身,按在腰间的剑“噌”地出鞘半寸。

只见侍卫匆匆跑来禀报:“公子,庐江太守刘勋派使者来了,说要借粮。”

孙策眉头紧锁,正要说话,却被吴国太按住了手。

她将银耳羹推到儿子面前:“先吃饭。当年你父亲在南阳,袁术借了三万石粮,后来还了吗?”

孙策恍然大悟,嘴角扬起冷笑:“母亲是说……”

“告诉使者,”吴国太望着窗外飘落的梅花,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粮可以借,但得用皖城来换。”

建安十四年的春天,京口的甘露寺香火格外旺盛。

吴国太坐在佛堂的蒲团上,听着僧人们诵经,目光却落在供桌上那串明珠上——这是刘备派使者送来的聘礼,说是要迎娶她的女儿孙尚香。

“母亲,刘备那老小子都快五十了,怎能让妹妹嫁给他?”孙权在佛堂外焦躁地踱步,身上的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吴国太走出佛堂,看着长江上往来的战船,忽然问:“你觉得刘备是个什么样的人?”

“伪君子!”孙权脱口而出,“当年在许昌,他跟曹操称兄道弟;如今占了荆州,倒想起跟咱们结亲了!”

吴国太没说话,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柳絮:“你还记得建安五年吗?那时你二哥刚死,曹操派人来要送你去许都当人质。是谁在朝堂上拍着桌子说‘江东可战’?”

孙权愣住了,那年他才十九岁,站在满朝文武中间,腿肚子都在打颤。

“刘备在当阳长坂坡,带着十万百姓逃命,被曹操追得只剩几十骑,还不肯抛弃众人。”吴国太望着江水,“这样的人,或许不是奸臣,但一定是枭雄。”

她转身看着孙权,“你要的是荆州,不是让妹妹去当摆设。若这门亲事能稳住他,为何不试试?”

正说着,鲁肃匆匆走来,手里拿着刘备的生辰八字:“夫人,诸葛亮说,若婚事能成,刘备愿立誓归还荆州。”

孙权一把夺过纸卷,狠狠摔在地上:“立誓有用的话,天下就没有打仗了!”

吴国太弯腰捡起纸卷,轻轻抚平褶皱:“明日让刘备来寺里见我。是龙是虫,我得亲眼看看。”

第二天一早,甘露寺的台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吴国太坐在大殿的屏风后,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先是诸葛亮那慢悠悠的笑声,接着是个沉稳的嗓音:“久闻吴侯母仪江东,备今日特来拜谒。”

她悄悄掀起屏风一角,见刘备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锦袍,颔下的胡须已经有些花白,却目光炯炯。

孙权在他身边,腰杆挺得笔直,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刘公可知,小女今年刚满十九?”吴国太缓缓走出屏风,目光落在刘备脸上。

刘备躬身行礼:“备虽年长,却愿以余生护郡主周全。若蒙应允,备当以荆州为聘,永不相负。”

孙权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当年您在徐州,也是这么跟吕布说的吧?”

刘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正要辩解,却被吴国太打断:“玄德公可会射箭?”

一行人来到寺后的射箭场,刘备接过侍卫递来的弓,掂量了两下。

孙权暗暗握紧拳头,心想这老东西常年征战,手臂怕是早废了。

谁知刘备拉弓如满月,一箭正中远处的靶心,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颤动。

“好箭法!”吴国太抚掌赞叹,眼角却瞥见诸葛亮在一旁偷笑。

她忽然想起昨日夜里,孙尚香穿着男装来见她,手里挥着把匕首:“母亲,若那刘备是个窝囊废,我就一剑劈了他!”

宴席上,刘备说起当年跟孙坚一起讨伐董卓的往事,眼眶微微发红:“文台兄当年手持古锭刀,在汜水关前斩华雄,何等威风……”

吴国太端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杯中的酒洒出几滴,落在裙摆上像朵小小的梅花。

散席后,孙权气冲冲地闯进内室:“母亲明明看出他在演戏,为何还要答应婚事?”

吴国太正在给孙尚香的嫁妆清单盖章,头也没抬:“你以为我是为了联姻?”

她指着窗外的战船,“曹操在江北屯了三十万大军,咱们跟刘备打起来,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孙权愣住了,母亲的手指在清单上划过:“你妹妹自幼爱舞刀弄枪,寻常男子配不上她。刘备身边有关羽张飞,将来若真要动荆州,还得看她的意思。”

夜深人静时,吴国太站在甘露寺的塔楼上,望着江面上的渔火。

风吹起她的鬓发,像当年在寿春的那个夜晚,孙坚也是这样站在月下,对她说:“等平定了天下,我就带你回富春,种一院子的桃树。”

如今桃树没种成,她却成了江东的定海神针。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轻轻叹了口气:“文台,孩子们都长大了。”

建安二十五年的冬天,建业的宫殿里格外冷清。

吴国太躺在病榻上,听着窗外的寒风,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孙坚送的玉簪。

孙权坐在床边,眼眶通红,手里捧着太医刚开好的药方:“母亲,喝口药吧,喝了就好了。”

“仲谋,”吴国太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你还记得建安十三年吗?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下江南,满朝文武都劝你投降。是谁把周瑜从鄱阳召回来的?”

孙权哽咽着说:“是母亲。您说周瑜是孙策的兄弟,不会负江东。”

“如今周瑜不在了,鲁肃也走了,”吴国太咳了两声,“吕蒙虽是将才,却太急躁。荆州可以要,但不能杀关羽。”

她望着帐顶的流苏,“关羽跟你父亲是旧识,当年在虎牢关前,他温酒斩华雄,你父亲还为他喝彩呢。”

正说着,侍卫匆匆进来禀报:“主公,吕蒙将军派人送来捷报,说拿下荆州了!”孙权眼睛一亮,正要起身,却被吴国太拉住了手:“关羽呢?”

侍卫支支吾吾:“关……关羽在麦城被斩了。”

吴国太猛地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孙权慌忙扶住她:“母亲息怒,这都是吕蒙的主意……”

“糊涂!”她甩开儿子的手,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杀了关羽,刘备会善罢甘休吗?当年你父亲杀了南阳太守张咨,结果被刘表追杀了半年!”

她喘着粗气,指着桌上的地图:“派人去成都,把关羽的首级好好安葬,再送些珠宝过去。告诉刘备,是吕蒙擅自用兵,已经被我斩了。”

孙权犹豫道:“可吕蒙是功臣啊……”

“功臣?”吴国太冷笑,“能让江东安稳的才是功臣。你以为曹操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南下?他是等着咱们跟刘备两败俱伤!”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孙权连忙给她顺气,却见她从枕下摸出个锦囊:“这是你父亲当年留给我的,说若遇大难,打开看看。”

孙权颤抖着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孙坚潦草的字迹:“江东之重,在民不在地。”

那年秋天,刘备果然率七十万大军东征。

孙权站在濡须口的城楼上,望着对岸连营数百里的火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他让人撤下“诛杀刘备”的旗帜,换上“请和”的牌子,又派使者送去关羽的灵柩。

当蜀吴两国的使者在阵前握手时,孙权望着长江上的落日,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甘露寺的塔楼上,鬓边插着那支玉簪,对他说:“你父亲当年总说,江水是活的,能载船也能翻船。治理江东,得像这江水一样,该柔时柔,该刚时刚。”

建业的宫殿里,新酿的酒已经开封。

孙权给母亲的牌位斟了一杯,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那是他的小儿子,正拿着孙策留下的那杆银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母亲,”他举起酒杯,对着牌位轻声说,“江东的麦子熟了,百姓们都吃上热饭了。”

风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从窗缝里悄悄地溜进来,轻轻地吹拂着烛火。

那烛火仿佛被风的轻抚所惊扰,微微地摇晃起来,如同一个舞者在风中翩翩起舞。

这情景,让她不禁想起了当年在寿春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年轻而羞涩的女子,而孙坚,则是那个英勇而豪迈的男子。

那个夜晚,孙坚为她点亮了一盏油灯,那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

如今,岁月已经流逝,孙坚也早已离去,但那盏油灯的影子却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每当她看到烛火轻轻摇晃,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孙坚为她点亮油灯的那一刻,那个充满温情和爱意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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