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而入的,只能是宁远。皮鞋肆无忌惮地踏在红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戈辉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伏在案头,目光依然跟随着沙沙作响的笔尖,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又是沙沙作响的笔尖。
宁远也不说话,就站在戈辉的巨大办公桌前,静静地看着戈辉在文件上或长或短的指示着什么。
最后还是戈辉失去了耐心,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杵那儿不说话?想啥呢?事情办完了?”
“就是想看看你干活!没有孙少校帮你划重点,效率低了不少啊!”宁远轻轻调侃:“看来你的侍从室重建速度还应该加快。”
“说你的事儿!”戈辉在文件上简单批示了几个字,然后说道。
宁远不再闲扯,直接说结果:“日本领事馆炸成了废墟。”
戈辉把战神钢笔插进笔帽拧紧,肩膀在轻轻抖动,然后是抑制不住的轻笑:“抓十几个人,怎么跟打仗似的。”
“兰耀阳的宝贝一营动的手,老十一(谭伟)只派了一个副主任。”宁远也轻轻摇头。
“外事局压力肯定会大一点儿,锡良老先生受累了。”戈辉淡淡地说道:“不过也没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禁卫军不知何为压力。”
“总督衙门那块地,就这么挂出去了?留着自用不好吗?咱又不差那仨瓜俩枣的?”宁远突然问道。
“嗯,是不差,但那里留着已经没意义了,徒增伤感。”戈辉轻轻点头,然后又道:“奉天收复,总督衙门早晚要搬到奉天,建设新的总督衙门,以后的重心在那里。”
宁远问道:“搬走之前呢?就打算在红楼办公吗?”
“外事局,十层大楼,他们那点儿人,根本用不完。”戈辉直接说道:“总督衙门和外事局合署办公两三年,新奉天建成后,一起搬到奉天去。”
“这不是又和孙婉儿少校一起工作了?”宁远感叹:“啧啧啧,公私兼顾啊!这一点,我就服老大你了。”
戈辉抬头定定地注视着宁远,思绪已经飞到了扇形的外事局大楼,然后是绝美的容颜。
一辆宝马轩辕轿车稍稍减速,从《读卖新闻》报社门口经过,坐在后排的孙翰林和孙婉儿,都把目光投向《读卖新闻》朝阳分社门口,牌匾虽然还在,但大门上却交叉贴着封条。
“不对呀,之前路过的《朝鲜独立报》还有人进出,在正常营业啊!不是取缔所有非特区出资的报社吗?”孙翰林不解道。
“对哈!读卖新闻社都贴上了封条,《朝鲜独立报》为什么没有?”孙婉儿也觉得奇怪。
“特区是禁卫军的一言堂,言出法随,谁敢置喙?”孙翰林感叹道:“戈辉一死,一切都变了,显然,宁远更加霸道。”
“爹——别忘了,您也是特区发展的既得利益者。”孙婉儿知道戈辉没死,但现在又不能告诉父亲,所以只能及时岔开话题:“总督府的废墟已经清理干净了,朝阳日报上已经挂出价格,女儿想买下来,修个别院。”
“别院?你修别院干什么?咱家那么大的房子住不下你吗?”孙翰林用诧异地目光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就是想,那里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不想被别人拿走,反正我爹又不差这个钱。”其实,在孙婉儿的心里,那里是戈辉曾经工作生活的地方,她不想被别人拿走。
“我还头一次听到这么牵强的理由。”孙翰林一脸的不理解:“不过,你爹我确实不差这个钱,但是那里前后左右都是政府部门,买下那里我们能干什么呢?”
“反正,今天就拿下那块地,女儿不想夜长梦多。”孙婉儿认真地看着父亲。
“拿下不是问题。”孙翰林直接说道:“问题是,朝阳就不再建新的总督府了吗?宁远不是要接任吗?他就不需要总督府了吗?”
“爹——这是您该操心的事儿吗?”孙婉儿觉得父亲的想法很有意思:“再说了,奉天已经被禁卫军拿下了,那里不是更适合建总督府吗?”
孙翰林一愣,转而又笑了。说起奉天,孙翰林还真有许多想法,未来的奉天,应该是如火如荼的建设,那么,一定会有翰林奥迪斯电梯的市场。一想到这些,孙翰林不禁眉开眼笑。
“爹,你笑什么?”孙婉儿好奇地问道。
“爹在想啊……”孙翰林说着他关于奉天的想法。
在父女俩畅想奉天的时候,宝马轩辕轿车已经缓缓地停在了一片面积巨大的空地前。此时,已经看不到一丁点残垣断壁的景象了。禁卫军只用了三天,就全部清理了总督府的废墟,并直接把这块地挂在《朝阳日报》上公开拍卖。
远处还有两辆宝马轿车和一辆龙旗轿车停在空地前,几个人对着空地,指指点点,谈论着什么,规划着什么,还能隐约听到爽朗的笑声。
那几个人已经注意到了刚刚赶到的宝马轩辕轿车了。
“看来不光是我们看上了这块地啊!”一位头戴瓜皮帽,身材胖乎乎的中年人说道。
“你就放宽心吧!只要钱主任说话,这地谁都拿不走。”说话的长脸小胡子瘦高个,扭头看了一眼另一位表情严肃地中年人。
“在朝阳,能量比我大的人多不胜数。”钱路宽轻轻摇头,他轻轻扬头,用下巴指了指刚刚赶到的宝马轿车,然后说道:“那是宝马公司最顶级的轩辕轿车,知道那是谁的车吗?翰林奥迪斯电梯公司的车。”
“您是说,孙……”长脸小胡子瘦高个试探着说道。
钱路宽轻轻点头,说道:“他要是看上了,那这块地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
“他……有这么厉害吗?”头戴瓜皮帽身材胖乎乎的中年人有些不信。
“这位孙老先生平时极为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很少有人知道,在禁卫军刚刚成立不久,他就与禁卫军搭上了关系,儿子在禁卫军当师长,女人曾经是戈辉的助理,后来去了外事局,担任俄国课主任。”钱路宽感叹道:“这样的背景,还不够厉害吗?他如果看上这块地,是不是就是他的了?”
“这么说,我们没戏了。”长脸小胡子瘦高个一脸失望地说道。
钱路宽重重地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如果他也看上了这块地,我们就是没戏了。”
“唉……我们设想中的顶级会馆,只能另外选址了。”头戴瓜皮帽身材胖乎乎的中年人无奈地感叹。
对钱路宽来说,这里虽然是首选,但换个地方也不是不行,谁让自己暂时抢不过人家呢,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不久的将来,他相信,他想要哪里,哪里就是他的。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轻轻自语:“时间差不多了,那几个人差不多快到了。”回头看了司机一眼,打了一个手势,然后直接向龙旗雅士轿车走去,在钻进轿车的那一瞬,告诉司机:“江浙会馆。”
长脸小胡子瘦高个和头戴瓜皮帽身材胖乎乎的中年人也赶紧回到自己的宝马车里,叫司机跟上前面的龙旗轿车。
此时,孙翰林从宝马轿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大片空地,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好大一片空地啊!能盖好几栋厂房啊!”
从车上下来的孙婉儿,也是一脸的欣喜,但在她心里,可没想建设什么,就这么空着,种上庄稼也行,对,就种庄稼,反正不盖房子,坚决不许爹在这里建厂房。
“拿下,高低拿下,翰林奥迪斯电梯再建个第三工厂,反正几年后,这里整条街都会搬到奉天。”孙翰林直接作出了决定,凭他和红楼的关系,这块地非他莫属。
“那几个人,好像看到我们的车来了,就匆匆离开了。”孙婉儿一脸奇怪地说道。
“咱家的车牌号,在朝阳商圈里谁人不识啊!”司机孙小果一脸得意地说道:“看到咱家的车,他们就知道,这块地,他们没戏了。”
“我倒没觉得。”孙婉儿不以为然地说道:“要不是我看上了这块地,你们也不会来这里。”
“看着这块地,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戈辉时的时候,沙俄兵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逃命。那时真的以为自己会命不久矣了,戈辉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啊!”孙翰林回忆道。
看着眼前的巨大空地,孙婉儿想到了自己的好闺蜜于若雪,想到了殒身于此的东北副官,多好的一对璧人,如今却天人两隔,孙婉儿不禁潸然泪下。
“怎么还哭了?”孙翰林惊讶,马上又释然了,因为他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似乎好像自己的宝贝女儿喜欢戈辉,没影儿的事儿,他倒也没问过,今天看来,或许是真的。于是宽慰道:“造化弄人,很多时候,这就是命。戈辉的死,于特区的很多人来说,情感上都是很难接受的,你也……”
“爹——”孙婉儿连忙打断父亲:“这些不吉利的话,可不要再说了!”
“不吉利?这有什……”孙翰林十分不解,话还没说完,又被女儿打断。
“爹,我是在替闺蜜于若雪难过,她的男朋友东北副官,那一夜殒身于此。”孙婉儿解释道。
“哦……东北副官,多好的年轻人啊!英俊!稳重!健谈!可惜了了!”孙翰林瞥了眼宝贝女儿,曾几何时,他还曾想过让东北副官做自己的好女婿呢!真的没想到啊!
“小年那天下午,雪儿刚刚带着东北副官见了父母。”孙婉儿对着眼前的空地出神,口中喃喃自语:“雪儿啊,你此时应该在老河滩公墓吧!”
“这次伤亡有多大?一定不小吧!”孙翰林满脸感慨地问道。
“,包括1月18日凌晨,日本人炮击总督衙门,殒身的139人。”孙婉儿轻轻说出一个惊人的数字:“这只是阵亡的数字,不包括受伤和致残。”
孙翰林扭头看向奉天方向,思绪飞到八角台镇,飞到老河滩禁卫军烈士公墓。战争还没有结束,牺牲还会继续吧!老河滩那里肯定还会增加更多的墓碑。想到此,心绪立时变得沉重,声音低沉地说道:“回吧!去江浙会馆。”说完,向宝马轿车走去。
回去的路上,孙翰林一直沉默不语,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孙婉儿把目光瞥向车窗外,大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把过年的气氛营造得满满当当。
“那块地就给你留作嫁妆吧,第三工厂不建了,建工厂的钱,全部用来买战争
孙翰林只是轻轻一笑,目光移向匆匆滑过的街景,直到司机提醒他“拐个弯就到江浙会馆了”,他才扭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宝贝女儿,笑吟吟地说道:“你苏伯伯的儿子从美国回来了,在美国学习的应用化学。前些天我见过了,一表人才,年后打算在朝阳成立苏氏化学品公司。我和你苏伯伯的意思是让你们见见,如果互相看着顺眼,以后就多见面,时机到了就做个儿女亲家。”
孙婉儿惊讶地看着父亲问道:“哪个苏伯伯?难道是上海那个卖棉纱的苏荣升伯伯?”
“恩,就是他。”孙翰林点头说道:“现在生意做的更大了,又增加了生丝、茶叶、成衣、小食品加工等等,一会要去的江浙会馆,背后的老板就是他。以后他长驻特区,他看好特区的发展,想在酒店行业一展身手。上海的生意交由他二弟苏荣恒打理,他的三弟苏荣丰打理美国的生意。”孙翰林最后感慨:“苏家三兄弟,都是商业鬼才。咱们北方人,要多学学江浙人的生意经啊!”
孙婉儿心里只有戈辉,也根本没给别的男人留位置,但她不想让父亲在外人面前为难,所以她不但没拒绝,而且还很干脆地答应了父亲:“那就看看吧!”说完又把目光扔向了车窗外面。
宝马轩辕轿车很快停在了江浙会馆门口。
司机孙小果小跑着从车身后面绕到车身另一侧,帮孙翰林拉开车门,一只手同时伸向车门横梁,帮孙翰林护住头顶。
孙翰林从车门钻出来,一眼看到已经立身会馆门口苏荣升和他儿子苏毅。
看到孙翰林下车了,苏荣升一边微笑拱手,一边走向孙翰林。
苏荣升笑声爽朗:“翰林兄,提前给你拜年了!今天一定要多喝两杯。”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东北人最不怕的就是喝酒,今天不醉不归!”孙翰林豪气道。
“孙伯伯好!”苏毅上前恭敬行礼,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孙翰林身旁出现了一位绝美容颜,惊得苏毅一时间忘记说什么了。
孙翰林抬手拍了一下苏毅的肩膀,开怀大笑,介绍道:“这是你表妹,婉儿。”
“啊!婉儿表妹好!”苏毅猛然间反应过来:“刚才被你的容颜惊到了,让你见笑了。”
“我爹说你一表人才,果然很帅,但是不是人才,我暂时还没看到。”孙婉儿大方的说道。
“未来很长,你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苏荣升微笑着插话进来:“千言万语,我们得到里面谈,北方哪儿都好,就是冬天外面太冷。”说着,目光又移向孙翰:“翰林兄,请吧!”
孙翰林轻轻点头,四个人一起往里走。
江浙会馆的大厅十分的奢华,目之所及,金碧辉煌。
孙婉儿环视了一圈后,瞥了一眼苏毅,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家的钱都花这儿上了吧!”
苏毅淡淡一笑,刚欲开口说话,苏荣升扭头看向孙婉儿,和蔼地说道:“这个会馆是我给未来儿媳妇准备的礼物,婉儿喜欢吗?”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呢!”孙婉儿避开了正面回答。
“婉儿要是喜欢,就送给婉儿了。”苏荣升直接说道,说完,自己先笑了,可马上又收住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孙婉儿顺着苏荣升的目光,看到一位头戴瓜皮小帽,鼻子上架着圆形墨镜,身着长袍马褂,手拿小折扇,一幅英风逼人的年轻公子哥形象,在十几名壮汉的护卫下,阔步走进会馆大厅。
年轻公子哥视线在孙婉儿的脸上肆无忌惮地停留了几秒钟,嘴角还微微翘起,还扭头跟身旁的壮汉轻声耳语了几句。
一群人从四人眼前昂首而过,穿过会馆大厅,向二号楼走去。
孙婉儿神色一冷,意味深长地看向二号楼,她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孙翰林也注意到苏荣升的表情变化,目视着那些人穿过大厅,这才轻声问道:“你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