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波平息后,赵七一揣着半块王大娘给的炊饼忍不住去府衙打趣谢大人。
案头摊着新拟的筑堤文书,墨迹未干,谢清风正对着泛黄的舆图皱眉,忽然被赵七一重重一拍肩膀,差点打翻砚台。
“谢大人,您可成了临平府的活菩萨!”赵七一挤眉弄眼,故意拖长声调道,“今儿个我算是见识到了,那些百姓护着您比护着自家祖坟还上心。”
他忽地提高嗓门,模仿起张屠户的粗粝嗓音:“谢大人来了之后,俺们才有活干、有饭吃!”
“学得像不像?”
谢清风揉着眉心轻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当心祸从口出。”他先前在赵七一面前故意树立起的威风随着这些天公务上的相处已经荡然无存了。
赵七一刚开始还有点儿怕他,说话做事还有几分毕恭毕敬地放不开。但谢清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放开了性子,有些时候还耍点滑头。
都是中年人了,一点都不稳重,谢清风叹了口气。
赵七一可不管谢清风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是刚开始有些放不开,但随着这些天的相处他也慢慢地摸透了谢清风的性子——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表面上冷冷清清,实则心软得很,尤其是对百姓的事,更是上心。
“油嘴滑舌?谢大人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赵七一立马反驳道,“我这哪是油嘴滑舌?我这是替您高兴啊!您没瞧见那货郎的脸色,青得跟刚腌的咸菜似的。要我说,现在临平府的百姓啊,可是把您当自个儿眼珠子护着!”
谢清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百姓们不过是感激官府的招工政策,让他们有了生计这才维护我罢了。”
“哎哟,谢大人,你这话说得可就谦虚过头了。”赵七一笑道。这临平府啊,还真是多亏了面前这名年轻的知府大人,“哪家孩子哭闹,只要说声:再闹谢大人就不来了,保管比喝安神汤还灵验。”
谢清风佯怒,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文书边缘,“赵七一,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别别别,下官知错了。”赵七一立刻举手投降,笑嘻嘻地后退两步道,“不过说真的,谢大人,您这知府大人当得可真是没话说,百姓们都自发地替您说话。”
谢清风听他这么一说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为官者,本就该为百姓谋福祉,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但求俯仰无惭色罢了。
“对了,谢大人。”赵七一收起玩笑的神色,从袖子中拿出沾了点油渍的文书递给谢清风,“宣平县知县陈默递来加急文书,说是他们县通往州府的官道年久失修,马车经过常陷车轴,想向咱们府里多调二十吨水泥修路。”
“我调查过了,是真的。”
谢清风有些嫌弃地避开文书的油渍道,“赵七一,下次若弄脏文书,罚你抄一百遍。”
“嘿嘿,谢大人,对不住对不住。”赵七一搓了搓手道,他的话虽然透着几分抱歉,但表情却无收敛之色。
反正这文书也就谢大人能看见,就算后面封存在文案室也不会有人嫌得再拿出来翻,每日府衙有这么多文书要存呢!
虽然原则上是不能弄脏的,但此时原则不在,吏部的考核也不会闲得发慌去调文案室的文书。
谢清风展开文书,目光扫过末尾陈默的“万望相助”四字,他的指尖叩了叩案几:“二十吨?上个月临平东堤加固才用了十五吨,他倒是狮子大开口。”
陈默此人为官倒是清廉,一心一意为自己下辖的宣平县做事。
赵七一凑到桌前,犹豫着开口:“大人,要不.......咱们拨给宣平?陈默说过几个月会有几批大型商队经宣平去隔壁州府,要是路提前修好宣扬出去,不光宣平能沾光,咱们临平府水泥的名声也能跟着打响,指不定还能带动临平府后面的商贸。”
赵七一知道谢清风的后续计划,谢大人不只是想让钱只在临平府内部流动,若是宣平县那边打出名声,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
而且隔壁府与宣平犬牙交错,这官道如果一旦畅通,确实能很快地盘活经济。
但赵七一没想到谢大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大人,为何......”赵七一有点不理解,这完全是件好事儿啊!
谢清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眼下咱们府里的水泥产量还是低了,得先紧着河道的堤防用。若洪水冲垮堤坝,莫说商队,连百姓性命都难保,到那时商贸什么的皆是空谈。”
赵七一挠了挠头,仍不甘心道:“大人,可眼下雨季也快过了,雨势眼见着越来越小......”
按照往年的时间,过几日就该出太阳了,哪儿还有洪水?
他知道修建河道堤坝是件好事情,可事有轻重缓急嘛。先拨点水泥去给宣平县修了路,等过段时间水泥产量上来了再完善河道也不迟。
左右最重要的河道在这些天也赶工完成了,宣平那条官道是两县通往州府的咽喉要道,如今坑洼得能陷住牛车,陈默在文书里可说了,上个月就有三个商队改道了!
宣平县的那条官道可是很着急的呀,若是不修,以后商队绕着走的话,那税赋可能要少上一大截呀!
谢清风还是摇头道,“东堤还差这十几吨水泥就完工了,这坚决不能动,你等会儿帮我起草个文书回绝了陈默吧。”
“可宣平......”赵七一话未说完就被谢清风打断。
“宣平的难处我岂会不知?” 谢清风走到窗边,“但这些水泥不能动,必须等东堤修好再说,若是有多的水泥可以暂时运一点去宣平县。”
府里的路也都停了,在等东堤修好,现下是真的没有多的水泥出来。
如果按照谢清风之前性格的话,他肯定会把东堤的水泥调去宣平,可在临平府当了这些天知府之后,他不敢去赌。
不敢存在侥幸心理。
左不过就是少点钱嘛,钱还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好吧。”赵七一虽然不太理解,但见谢清风意已决,只好按照他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