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捕头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金芒,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瞬间在赵轩心中激起千层浪涛。
那不是错觉,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印记被唤醒的辉光!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那张饱经风霜、写满市井沧桑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的茫然与无措。
“海……船……”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咀嚼两个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半枚冰冷的冥铁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没有记错,李大哥。”赵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李捕头混乱的眼眸,“你忘掉的,远比你记得的要多得多。我们每个人,都忘了一些东西。”
暴雨依旧在屋外肆虐,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仿佛是为这场跨越轮回的重逢擂响的战鼓。
屋内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潮湿的墙壁上,宛如挣扎的鬼魅。
李捕头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茫然逐渐被一种剧烈的挣扎所取代。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回,快得让他抓不住任何一个清晰的片段——无垠的墨色海洋,一艘庞大到遮天蔽日的巨舰,身披玄甲的自己手持一杆破天长枪,恭敬地站在一个白衣身影的身后。
那个身影,与眼前的赵轩渐渐重合。
“我……我是谁?”他痛苦地低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强行苏醒的记忆正在与他此生的认知发生剧烈的冲突。
赵轩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这条路,李捕头必须自己走出来。
他将目光投向那张摊开的地图。
那是一张用某种兽皮鞣制而成的古图,线条简练而古朴,绘制的正是南海一带的地形,其中一处被朱砂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两个篆字——归墟。
“归墟引路,血启航程。”
洞庭湖底石碑上的八个字,此刻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洞庭湖的黑舟,韩三娘的血祭,楚昭然的血书示警,白芷的投影现身,再到眼前李捕头的觉醒与这张直指归墟的地图……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被串联成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锁链!
这条锁链的尽头,便是那片传说中万法终结、轮回起始的禁忌之海——南海归墟!
“李大哥,”赵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伸出手,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朱砂圈上,“还记得洞庭湖底的石碑吗?它说,归墟会为我们引路。现在,路就在眼前。”
李捕头的呼吸渐渐平复,眼神中的挣扎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锐利。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追鸡撵狗的乡野捕头,那股深藏于血脉中的铁血与忠诚,正在破土而出。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半枚冥铁令,令牌边缘的断口光滑如镜,仿佛是被某种神兵利器一分为二。
“这东西……是信物。”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金石之气,“另一半,应该在你的身上。”
赵轩心中一动。
他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现过类似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右手,就在此时,手中那张由楚昭然梦中血迹凝成的纸条——那张写着“勿信名”的血书,忽然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猩红的光芒,没入他的掌心!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从掌心传来,赵轩闷哼一声,只见他的掌纹之间,一个古老而复杂的烙印正在飞速形成。
那烙印的形状,赫然是冥铁令的另一半!
李捕头双目圆睁,眼中金芒大盛!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半枚令牌按向赵轩的掌心。
两块残片相接的刹那,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整个空间炸开!
冰冷的冥铁令瞬间变得滚烫,一道幽暗深邃的光华从令牌中心亮起,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冥府。
那道光华并不刺眼,却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直抵灵魂深处。
光华中,一幅幅尘封的画面在李捕头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看到了。
看到了第一世的赵轩,那个被称为“先行者”的男人,在命运织机前毅然转身,将轮回之钥封印,并立下“若必须有人牺牲,那就让我做第一个”的宏愿。
而他,李海,便是那位先行者最忠诚的护道人,手持“镇海枪”,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在先行者自我放逐之后,他则立下血誓,将自己的灵魂与这半枚“归墟令”绑定,世世轮回,只为等待先行者归来的那一天。
那句“要带我去看海边的船”,根本不是童言无忌,而是来自遥远过去的,一个未竟的承诺!
“属下……护道人李海,恭迎主上归位!”
“扑通”一声,李捕头单膝跪地,双手将那枚已经合二为一、光芒内敛的完整归墟令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头颅深深低下,动作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身上那件粗布捕快服,此刻竟仿佛也透出了玄铁战甲的森然之气。
这一跪,跨越了万古岁月。这一跪,唤醒了沉睡的誓言。
赵轩看着跪在身前的李捕头,心中百感交集。
他扶起他,接过那枚温热的归墟令,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时光与责任。
他终于明白,楚昭然的警告“勿信名”是什么意思了。
“赵轩”或许只是一个代号,一个轮回的身份,但“先行者”的意志与他所背负的使命,才是他真正的“名”。
“李大哥,不,李海。”赵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无比坚定,“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牛家村的赵轩和李捕头。我们的路,在南海。”
李海重重点头,眼中再无半分迷惘,只剩下烈火般的战意。
“那封信里说,我们必须立刻动身。”他沉声道,“韩三娘开启彼岸之门,已经惊动了‘它们’。‘它们’正在追索您的气息,此地不宜久留。”
“它们?”赵轩脑海中闪过那只捏碎楚昭然囚笼的巨手。
毫无疑问,那就是“它们”之一。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心头。
“是谁送来的信?”赵轩追问。
李海摇了摇头:“信中没有署名,只在末尾画了一个符号,一朵盛开的白色芷兰。”
白芷!
赵轩心头一震。
是那个自称“本我”的投影!
她不仅现身点醒了自己,还在暗中为他铺路!
可她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它们”的力量,难道已经强大到连她都必须如此忌惮?
来不及细想,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
“我们走!”赵轩当机立断。
两人不再有任何迟疑。
李海从床底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里面是干粮、水囊和一些伤药,显然,即使记忆没有完全苏醒,护道人的本能也让他提前做好了准备。
赵-轩则将那枚完整的归墟令和地图贴身收好。
推开门,狂风夹杂着暴雨扑面而来,冰冷刺骨。
整个牛家村都沉浸在黑暗与死寂之中,仿佛一座孤岛。
远方的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幕,瞬间照亮了通往村外的泥泞小路。
那条路,在电光下显得格外漫长而曲折,仿佛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邀请。
赵轩与李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
他们没有回头,一步踏入风雨,身影迅速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前路是生是死,是希望还是绝望,无人知晓。
但他们知道,此行之后,再无归途。
他们脚下的路,不再是通往凡尘俗世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直指那片承载着万古秘密的禁忌之海。
南海归墟的浪涛,仿佛已经隔着千山万水,在他们耳边发出了低沉而诡异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