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沉坠，向西滑去，仿佛一枚烧得将尽的火炭，竭尽喷薄出最后的光热。
姜姚没空欣赏这些，眼前一切让她焦头烂额，滚烫的热汗混着着异味灌入她的鼻腔，手有千斤重。这样空举着手也不是办法，她的手臂上湿漉漉的，承接着薛宝儿下体漏出的羊水。
薛宝儿面容狰狞，疼痛让她控制不住颤抖，呻吟。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口中喃喃道。“疼死我。疼，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
两个嬷嬷一边搀扶着薛宝儿的双臂，一边还要腾出手来给她擦汗。“宝姐，自古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你忍耐些，别叫，省些力气。”嬷嬷耐心安慰道。其中一人又吩咐丫鬟去端参汤。
“嬷嬷，孩子怎么还没出来。”姜姚低下头，情绪急躁问道。她与接生婆一前一后跪在薛宝儿身前与身后。分工不同，产婆跪在薛宝儿身前，用力摁着肚子，她的职责则是接住即将分娩的婴孩。她内心挣扎不止，这么重要的事该是心腹做才对。她一个谢烨的泥腿子。干这事有种偷奸耍滑的意味。
产婆掀开薛宝儿的襦裙，抬头望去，一脸欣喜说道。“见头了，夫人，你用力，用力。”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姜姚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裙子遮挡，她视线受阻碍，她不能看到产婆口中所谓的“见头了”。更不能预知婴孩落地的时间，她干脆瘫坐在地，手胡乱向上摸索。
“小娘子，你干嘛？”产婆神色古怪侧头，见小娘子趴着。手臂古怪向上摸索，她忍不住问道。
“嬷嬷，能把襦裙扎在腰上吗？好便于我随时观察。”姜姚小心翼翼问道。她其实在心里腹诽了一万次。妇人生产的丑态不便向外人展示，裙子可用于遮挡。可遮挡坏处，她一个“医护工作者”看不到分娩的过程。看不见，仅凭直觉，她压根接不住即将分娩的孩子。
“胡闹，小女娘怎么能信口胡说呢！遮羞，遮丑。”薛宝儿一旁的嬷嬷淬了她一口，一脸羞涩呵斥道。
小娘子，你们既已经知道我是未婚小娘子，何必让我趟这趟浑水呢！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况且，生孩子是女子必经之路，有什么羞，有什么丑可遮挡的。
“莫要分心，宝姐性命攸关。”徐妈妈跪在薛宝儿身边，冷声呵斥道，随即，她转头，一脸柔情摸着薛宝儿的脸。
“徐妈妈，我，我……疼。”薛宝儿眼睛通红，全身汗啧啧的， 她死死拽着徐妈妈手臂，腹部绞痛，下体撕裂。这具身体仿佛让人拉扯到了极限。仿佛下一秒她能碎成肉泥。
“宝姐，用力，用力，争气些，生下哥，以后日子会好的。”徐妈妈一边擦汗，一边观察裙下动静。手臂让人勒得生疼，她忍住痛，大声鼓励薛宝儿。
“用力，用力。”产婆用力按压着薛宝儿肚子，薛宝儿疼到蜷起身子，骤然松开手。
“夫人，你得用力。”产婆催促道，婴儿的头颅卡在腿间，始终出不了。
用力，用力用什么力。一看就知道古代产婆毫无常识。姜姚摇头，忍不住腹诽道。“宝儿姐，别乱用力，发作时才能用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众人一惊，纷纷望向她，产婆更是一脸诧异。“小娘子，尽胡说，不用力，孩子憋在肚子该不好了。”
薛宝儿更是一脸恐惧挣扎。她憋得满脸通红，重重喘着粗气。
“薛宝儿，你得深呼吸，深呼吸。”姜姚才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她掀开薛宝儿的襦裙，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薛宝儿疼得痛不欲生，再生不出来，她得命人拿刀剖开肚子了。看看里面东西是妖精还是魔鬼。
两个碳盆炙烤着众人，室内的空气污浊不堪，一小丫头神色慌乱跑了进来。她面色惨白，面颊上赫然印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
“什么事？”徐妈妈心咯噔响了一下，目光锐利瞪着闯入者。
“不好了，张夫人进入内院了。”小丫头低下手，身体颤颤巍巍回禀道，她面颊通红，满脸的委屈。
张夫人，张雅玉？谢灿的正妻。姜姚一个劲摇头，怂货谢烨，按她的做法，秘密接走即将生产的薛宝儿，张雅玉要在薛府人赃并获都难。更别说让人堵在产房前，此刻正是生孩子关键时刻，走也走不掉，逃也逃不脱。
“烨哥呢？”徐妈妈一脸担忧站起，出声询问道。小丫头的脸触目惊心，她心里不由的打着鼓。
“拦，拦不住——”小丫头一脸惶恐跪倒在地。她守在花厅，见人就跑，谢府的仆妇绊倒她，拎起来，上来就是一巴掌。
徐妈妈一怔，她转身。躬身抚着薛宝儿面庞。低喃道：“宝姐，你争气，乖。用力，再用力，生个哥，立马能扶正。”她语气沉重，话毕，转身出了西屋。
母凭子贵吗？姜姚仿佛吃了大瓜一般兴奋。徐妈妈不在，她干脆撩起薛宝儿身后的襦裙。产妇身着一个开裆裤，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吊在两腿之间。那是婴儿头发吗？她既害怕又好奇。
啊——一阵撕心裂肺声音传来，薛宝儿身体剧烈颤抖着，袖子垂在手肘上，手腕苍白，毫无血色。尖叫过后，她的身体缓缓往下坠。
姜姚眼前一黑，一个红彤彤的东西缓缓往下坠。
“扶住夫人。”产婆气喘吁吁探头进来，与小娘子四目相对。
噗嗤一声。伴随着哗啦啦水声，一个沉甸甸东西落去她手中，姜姚惊得目瞪口呆，她缓缓举起那软绵绵，皱巴巴，脏兮兮的东西。
“哥，是哥。”产婆撑开婴儿两腿，一脸欣喜叫道。姜姚眼中红彤彤一片，各种声音交织在她耳中。
啪一声，薛宝儿面色惨白跌落。她力气耗尽，失去了意识。鲜血咕咕流，瞬间湿了襦裙。“出血了，出血了，大出血了。”产婆一脸惶恐剪断脐带。仆役们拥了上来，又是一阵喧哗声。
“让开，盖好，我得施针了。”大夫如临大敌。产妇胎位不正，能顺利娩出小婴儿已算奇迹。他顾不上去瞅一眼小婴儿。
剪脐带，清洗，包裹，姜姚如木头人一般跟随产婆。随着婴儿啼哭声，她骤然清醒过来。她成功接生一个小婴儿。她心里瞬间洋溢起满满的自豪感。
张雅玉面色苍白，毫无一丝血色，衣袖下的手指用力绞着，指甲抠出一道道血痕。她浑然不觉？她强压住心中怒火，冷漠笑道。“六郎，你拦我干嘛，薛氏一举得男，永平侯府有后了，可喜可贺。”她气息不稳，声音哽咽。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谢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内心喜悦却不敢外露半分。他为难挡在大门前。“嫂嫂，莫要为难六郎了，此事等三哥回来再另行处理。”
“六郎，莫非你怕我要害了那薛氏不成。”张雅玉语气凌厉，声音尖锐。“接薛氏回府，给薛氏名分，这不是你三哥的心愿吗？此事，我替熹恒办了。”她用推搡着谢烨。
谢烨不敢反抗，步步后退，直至退到门槛处。屋内闹哄哄的，他也无暇理会。
“拽住他。薛氏与孩子，今日，我要一并带走。”张雅玉内心挣扎不已。杵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在府中，这是她不愿意忍受的？可为了谢灿的仕途，她必须忍耐。她是正妻，她不合离，其他女子皆为妾室。折辱薛氏，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出气的法子。
“谁敢动我。”谢烨神色慌乱巡视一圈，仆妇皆不是他对手，可张雅玉亲自动手，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反抗的。
啪一声，张雅玉上前一步，巴掌重重摔在谢烨脸上，她扬起头，面色铁青，双眼目通红。声音嘶哑吼道。“六郎，你忤逆不孝。”
谢烨一愣，眸色暗沉，双手箍住门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嫂嫂，求你别逼我，宝儿姐的事，我真做不了主。”
“让开。”张雅玉攥紧发麻的手掌。殴打内弟，此事若传出去，有损名声。此刻她也顾不上许多，就是刚刚，守在内院的仆妇来报，产婆与大夫皆进去内院，她惊惧不已，眼前少年与她纠缠不休，实际上是为了拖住她，为薛氏争取更多的资源。
谢烨大惊失色，朝屋内喊了一声。“夏荷，抱住孩子，别让人靠近半分。”
姜姚一怔，谢烨，你这个老六，我谢谢你，所有火力皆集中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