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林知行声音陡的拔高,“你以为,粮库守卫如盲人,视官仓秩序如无物!你以为利用了衙役换班时的懈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他站起身,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一点病态的红晕。
“人心如镜,每一个进入库房的人,每一次的停留,都可能在某个瞬间落入有心人或无意人的眼里,埋下自掘坟墓的引线!”
他瘦削的身影挺立如松,目光冷冷扫过神色变幻的纪氏父子。
“此案已致二十人死亡,引发朝野震动,民怨如沸!一旦揪出幕后之人,官府定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所有向那处粮库捐粮之人,都须配合官府盘查,尔等既自诩清白,便将那日押粮所有杂役唤来,我要带回开封府审问。”
林知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那是强压情绪的结果。
“这......”纪寻额角冷汗涔涔,在听到已致二十人死亡时,心中一咯噔。
万元明明说,那是药材,不会致人性命?
纪寻心思急动,官府没有提到万家,或许只是因为捐粮未着名而引起对方怀疑,现下已沾染上人命,绝不能承认。
他飞快地偷眼打量林知行:
一身略显陈旧落伍的灰褐常服,不知多少年前的款式,言语间并未用“本官”自称,外面似乎也只跟着一名衙役和一个随从模样的人……
如此寒酸,出身必是不高。
一个念头猛地钻入纪寻脑海——此人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员!
看他这身旧衫,倒像是开封府里无品级的胥吏一流,此番言语,多半是在虚张声势、出言恫吓!
这般想着,纪寻心头稍定,胆气也壮了些。
他露出一丝稍显勉强的笑意,试探道:“大人息怒,只是......按律,拿人总要有个凭据吧?不知大人可有缉捕文书,或是开封府发的协查公函?”
他纪府又不是贱籍。
纪寻方才已让人去万府送信,他姐夫可是个六品朝廷命官。
林知行眉头微蹙,尚未回应。
一旁的阿昼眸中厉芒乍现,一步踏前,声如洪钟:
“咄!世道什么时候变了,你一介商户,竟敢质疑朝廷命官!!”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纪寻被唬得面色一白,他强装镇定回道:
“这位......小哥言重了。王某虽为商贾,却也是良民,家姐夫乃在朝六品,掌刑狱文书,草民对此道也略知一二。
凡事讲究依律而行,是不?”
纪寻擦了把汗,打定主意拖延时间,只等姐夫那边援手,他也好打算下一步。
阿昼冷笑一声,对方明显是因为林知行未着官袍而轻待,定是想趁机拖延。
现下开封府已没有余兵,他心思一转,罢了,他就替公子高调一回。
“看来你们纪家,底蕴很足嘛!既是如此,我便找那不需文书便能办事的!”
话音未落,他已闪身至院中,毫不犹豫地自怀中擎出一枚赤红的信号弹。
“咻——砰!”
一点赤红火星尖啸着窜上高空。
纪寻父子愕然抬头,尚不明这暗号所属。
四周的皇城司察子已经迅速响应。
转瞬之间!
“嗒嗒嗒——!”
“嚓嚓嚓——!
整齐密集的铁甲碰撞声如潮水般漫过院墙,檐下阴影中无声冒出数十道黑影,瞬间将纪府合围!
门房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爷,不好了,皇城司打上门了!满院墙...到处都是!”
话音未落,数道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无声地出现在前院。
他们跨上石阶,为首一名面容冷峻的皇城司干事步入前厅。
他凌厉目光迅速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阿昼。
在其眼神示意下,恭敬地上前对林知行施以一礼。
“皇......皇城司!”
纪寻浑身如坠冰窟,双腿筛糠般抖了起来,骇然望向林知行。
五品以下官吏皇城司从不放在眼里,这旧衫年轻人究竟什么来头!能让皇城司对他如此礼遇。
再说后悔已经迟了!
“大、大人,小人...草民...”纪寻语无伦次,肥胖的身躯瘫软在地。
林知行依旧面沉似水,表情没有太多变化:“纪寻!你纪家押粮之人何在?!”
“儿啊!快...快把送粮的人都叫来,让官爷问话!快啊!”
纪寻魂飞魄散,哪还敢拖延,对着同样吓傻的儿子嘶吼。
纪家公子还未成年,此时早已没了主意,不知是该继续帮表哥万元隐瞒,还是主动坦白,将自己摘出去。
这关乎他供出的押粮名单,加上他,他们一共去了六人,可有两人是表哥万元和其心腹。
纪家公子吞吞吐吐地说出三个名字,想到表哥往日对自己的好,咬了咬牙,又添了两个万府下人的名字。
“就..就是这些人了。”
那五名被点到名的杂役立刻被家丁提溜到了前院。
一踏入院中,眼前景象便让他们心慌不已!
十余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冰冷横刀的皇城司精锐漠然环伺,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那独属于皇城司的森然杀气如针刺骨。
不待刑具加身,最胆小的杂役已然瘫软在地:“官人饶命!小人没去!没去送粮!是公子……是公子逼小的说谎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
他这一崩溃,如同点燃了引线!
“混账!”纪家少爷惊怒交加,脸色煞白,正欲上前教训这不中用的奴仆。
“锵——!”
几乎同一刹那,十几柄寒光闪闪的横刀骤然出鞘!
整齐划一的肃杀金鸣响彻庭院!明晃晃的利刃直指院中众人,有人甚至闻到了横刀上陈旧的血腥气。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在纪府!
很快,几名杂役就招架不住,争先恐后地招供。
“我说!我说!”
“那天去的是万家表少爷,奴才搬粮时,瞧见他往粮袋里掺了灰白粉末!”
“对!那粮袋上写了谢字,奴才看见了!”
“公子和老爷不让说!小人……小人只是搬了几袋米,其他的真不知道啊大人饶命!”
这些平日在纪府还算体面的下人,在皇城司的赫赫凶威面前彻底崩溃,争先恐后地将那日的秘密抖落干净,指认万家表少爷掺药的行径。
万家的仆役并不认识谢铮,也不知万元与其之间的矛盾,这番话语已经坐实了万元的罪名。
纪家父子连忙跪下,哭诉自己对下药毫不知情,称只是帮万元一个忙,其余并没有参与。
林知行踏前一步,初阳照在其苍白的面庞。
“那二十条无辜性命正躺在乱葬岗等一个交代,你们这些话,留着去阴司同死者分辨吧!”
“唔!唔——!”纪寻闻言魂飞天外,挣扎着想扑上去抱林知行的腿求饶,被阿昼一脚踹开。
“押走!”
皇城司察子立刻上前,将如烂泥般的纪寻父子反剪双手,用布团狠狠堵住了他们的嘴。
阿昼让那几名仆役签字画押,同林知行拿着口供出了纪府。
纪府大门外,先前被派去万府报信的纪寻心腹早已被皇城司扣住,此刻见到自家老爷少爷像死狗般被拖出来,惊得目瞪口呆。
心如死灰的纪寻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扭动身体,奋力朝万府的方向嘶呜示意,催促对方快去求援!
那人如梦初醒,带着哭腔,大喊道:“老爷,表公子没了!!”
此刻明明冬日高照,纪寻却感觉有一惊雷劈在他头上,令他浑身颤栗,再也站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