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猛地一下站起身,眼看说不到两句话又要起争执,林知夏忙道:“娘,我饿了。”
林母连忙按下丈夫:“饭菜早备下了,就等你回来,都是娘亲自下厨做的。”
她拉着丈夫出门,走向院中小厨房,炖菜汤锅早已经做好,只差几样现炒的小菜。
父母的话提醒了林知夏,他们不能这样一直寄居在江府,得找个时间搬出去。
只是兄长的态度,似是很不想谈及此事。
林知夏想到刚回京时,父亲曾提有兄长要辞官一事。
兄长告病月余,始终未去开封府应卯,再拖延下去,这推官之职恐怕难保。
她得找时间同兄长好好谈谈。
林知夏正欲开口,林知行却率先问起盗案,以及她手里的卷宗。
察觉兄长逃避的态度,林知夏没有强求,顺势说了发生在粥棚的事。
“已致二十人死亡!!”林知行眼中升起一股怒意。
“嗯,情况已经控制了,但那些食用了毒粥的流民仍在救治中。”林知夏声音低沉下来,“太医说,青壮年可挺过,那些上了年纪的,怕是熬不过去......”
二人随即聊起此次震灾,及睦州战事,还有方腊这个人。
不多时,林母提着食盒进来,林父仍板着脸,却未再提方才的话题,似是被林母劝服。
时隔五年,一家人总算是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林母笑意未停,不停地给一双儿女夹菜。
“今年过年,终于可以一同守岁了。”
话刚出口,她眼眶便是一红。
“四个人有什么热闹的,明年我都五十了......”林父话还没说完,屋里气氛已经冷了下来。
林知夏连忙打断父亲:“爹,现在我们四个的平安最重要,切记低调莫横生枝节。陛下已知我女扮男装,冒名顶替一事。
虽是被逼无奈,但终是欺君,近来我奔波在外,便是为了查案将功折罪。
虽有成效,但陛下未曾明旨宽宥,我们仍未脱离险境。”
林知夏明白父亲的想法,也无法责怪他们——毕竟他们并不知晓兄长这些年承受的一切。
她不想兄长因为这些琐事不开心,就刻意将情势说的严峻万分。
林父神情一怔:“圣上都命你继续查案了,难道还会追究?”
林知夏压低声音:“君心难测,陛下连安王都杀,何况我们!我们既是受害者,就该拿出受害者的凄苦姿态。”
这时候办喜事,不就等同于当着皇帝的面蹦跶!
“可......”林父语塞,仰头灌下一杯闷酒,终是沉默下来。
饭后,林父林母还想同女儿说会话,却被林知夏强硬地赶回房休息。
林知夏拿出自己皇城司的玄袍,看向兄长:“吃太撑了,我们出去走走。”
“现在是宵禁时间。”林知行知道,妹妹意在开解他,但他不想出门。
“我现在好歹算半个皇城司的人,宵禁怕什么,走吧。”
林知夏摇着兄长的胳膊,见他又要拒绝,索性将人往里屋推。
“咱俩一定得有个人戴面具,我这戴了一天,闷坏了都,只能辛苦你了,我去把这个面具洗洗。”
林知行听到这话,抗拒稍减,默默接过了玄袍。
林知夏走到屋外,唤来冽风。
是她疏忽了,兄长经历过那样的劫难,心境上必有剧变,无法回到从前。
只是人刚救出来,她就去了咸州,回京后又一直忙于盗案,每日仅晚上能与兄长匆匆说上几句。
他们谈话的内容大多围绕着案子,就像二人少时谈论学术一样。
兄长刻意伪装的平静和煦,让她忽略了某些东西——过往五年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记、带给他的痛苦和阴霾。
林知夏问冽风:“我被劫去咸州后,你一直在我哥身边?”
冽风点头。
“除却出使咸州,他可有出过门?”
“他只去过一趟开封府,刚获救时孔老日日过来,但他不曾去过孔宅。”
林知夏叹了一声,兄长那般知礼的人,若身体恢复能下地,又怎么可能不去拜谢恩师。
“可他在咸州时,还能出门暗访民情......”她低头自语。
一旁的冽风忍不住开口。
“属下看来,林公子只是不愿意出现在汴京街头。我们前往咸州时,他非但不抗拒外出,反倒常看着大山出神。”
“那他会主动找你们说话吗?”林知夏接着问道。
“从不,他几乎不跟府里的人说话,刚到江府那几天,他打听您为官的事,也多是由令尊令慈讲述,他静默聆听。
至于搬家成亲一事,您父亲提过多次,起初林公子只沉默以对,后来争执才愈演愈烈。
他只有面对您时,话才多些。”
看来,压抑在兄长心里的那些东西并没有消解,他只是把那些情绪藏起来了。
她又详细问起兄长起居的琐碎细节,直到林知行换好衣服出来,方才止住话头迎上前去。
林知行接过面具戴上,两人悄然从侧门步出。
汴京城沉寂在夜色里,褪去白日的喧嚣,唯余一丝宁谧。
白日醒目的高楼阁墙在夜色中隐去,目之所及,只有民屋中透出微弱烛火。
林知行紧绷的心绪稍稍舒缓,白日里显得尖锐的檐角,在夜色中似也柔和了几分。
二人沿着空旷的梁门大街缓缓走向外城。
夜风轻拂面庞,两人一时都没有开口。
叮咚一声,林知行似是踩到了什么。
他弯腰拾起一看,不知是谁遗落的拨浪鼓,小小的鼓面画着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见状莞尔一笑:“哥,还记得有一年,我偷偷去给人画鼓面,放下豪言,说要请你和明灵均去瓦棚看戏,当时画的就是五子夺魁图。”
林知夏少时画技就很出色了,那活计是她自己去街上找的,画一个鼓面给三文,她画了几百面鼓。
“当然记得,那时悄悄溜出门交了铜钱,排队正候着就被爹娘逮个正着。
钱没花了,戏没看成,还挨了顿打!”
林知行缓缓擦掉鼓面的灰尘,腕骨轻转,两颗鼓丸撞出喑哑的“咚咚”声,将二人的思绪带回到从前。
“谁叫你偷懒,五童争的本是盔帽,寓意高中,你嫌难画,偷偷改成书册,这才被路过的父亲看出是你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