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认当然很正常。”江嘉明语气依然保持着冷静客观，“如果真的想要隐藏证据，以这些大俱乐部的资源和能力，怎么都能隐藏得干干净净。”
他重新拿起平板，调出几个俱乐部声明的截图：“你们仔细看这些声明，虽然措辞不同，但都有几个共同点。”
江嘉明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第一，都强调自己的历史声誉和专业性，试图用过往的成绩来证明清白。第二，都把Kim的指控定性为恶意造谣和诽谤，而不是误解或者不实传言，这种用词是经过法律顾问精心措辞的。”
温章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俱乐部多少都有问题？”
“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下结论。”江嘉明摇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根据舅舅透露的一些内部消息，这次调查的深度远超我们的想象。调查组不仅会查阅俱乐部的财务记录，还会对所有相关人员进行约谈，甚至包括前员工、退役选手、甚至一些外围的工作人员。”
“而且。”江嘉明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真正的关键证据，比如资金往来记录、内部通讯记录、境外博彩平台的数据，这些东西如果他们想销毁，一夜之间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但问题是，现在不仅是电竞联盟在调查，相关的政府部门也介入了，包括工商、税务、甚至反洗钱部门。”
听到这里，周毅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听起来这事儿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多了。”
“当然严重。”江嘉明将平板放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Kim在长文中提到的那个境外博彩集团，如果真的存在，那这就不是简单的假赛问题了，这涉及到跨境洗钱、非法博彩、可能还有偷税漏税等一系列严重的经济犯罪。”
“对于我们的询问会很严肃吗？”穆雪松显得有些紧张，“我是说，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一群人围着我们问话？”
江嘉明忍不住笑了一下：“不会那么夸张，主要是配合调查，如实陈述事实就行。”
温章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对了，那附加赛决赛怎么办？调查结束后，我们后面还要比赛吗？按照赛制，现在应该是K4打SwG吧？”
“嗯，昨天SwG赢了Ice bears。”江嘉明点头确认，从刚整理好的文件里抽出一张赛程表，“按照原定赛制，应该是K4 Squad对阵SwG，但现在K4被调查，而且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不可能继续参赛了，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那SwG会直接晋级决赛吗？”穆雪松问道，同时也凑过来看那张赛程表。
江嘉明沉思了几秒，手指在赛程表上轻点着各个队伍的名字：“这是一种可能，SwG轮空直接晋级决赛，然后跟我们打bo5。但根据我从舅舅那里了解到的内部消息，联盟现在正在讨论几个不同的方案。”
所有人都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个方案，就是我刚才说的，SwG直接晋级决赛，跟我们打bo5，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处理方式。”江嘉明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个方案，是让Ice bears复活，毕竟他们输给SwG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让他们和SwG重新打一场，胜者跟我们决赛，这个应该是最不可能的。”
“那第三个方案呢？”谢无争察觉到江嘉明的停顿，“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有更重要的消息。”
江嘉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谢无争：“如果附加赛剩下的三支队伍，我们、SwG、还有Ice bears，调查结果都没有问题的话，联盟内部有一种声音，认为应该直接宣布我们三支队伍全部晋级。”
“全部晋级？”周毅瞪大了眼睛，“那太不公平了！”
江嘉明点头：“不过这还不是官方决定，只是联盟内部在讨论的几个方案之一。支持这个方案的理由是，与其让附加赛在这种丑闻的阴影下继续进行，不如让剩下的清白队伍都获得应有的机会。”
温章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我靠，那这附加赛打的有什么意义，跟白打一样！”
“我还有一件事要说，而且这件事.....可能比前面说的所有事情都要严重。”江嘉明继续说道，“这次的丑闻影响很大，非常大，联盟那边在考虑升降级赛是否要取消。”
周毅拿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完全忘记了要喝水这件事。
“什么.....什么意思？”温章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眨了眨眼睛，“取消升降级赛？他们疯了吗？”
“目前只是在讨论阶段，还没有最终决定，但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江嘉明点点头，“联盟高层认为，在这种大规模丑闻的阴影下继续进行升降级赛，可能会进一步损害电竞行业的公信力。他们担心任何与此事相关的比赛都会被媒体过度解读，成为新的争议焦点。”
“更重要的是，赞助商们也开始施压。你们要知道，电竞行业现在的商业模式高度依赖赞助商的投入，如果他们觉得风险太大，撤回赞助的话.....”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温章的表情从困惑逐渐转向震惊，然后是愤怒。他的脸色开始变红，从脖子一直红到额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等等，等等！”
他站在那里，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江嘉明，仿佛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找到“这只是个玩笑”的证据。
“这是什么道理？”温章音量在逐渐上升，情绪完全失控了，“每年只有两个晋级的方式，一是实力，二是花钱！要是真的取消了，那跟没钱别打比赛有什么区别？”
“有钱的俱乐部可以直接买席位，随便花个几千万就能进顶级联赛！”
“那些靠实力打上来的就活该被排挤在外？这算什么狗屁逻辑？”
周毅看着温章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他从来没见过温章这么愤怒的样子，平时的温哥性格直爽，很少有这种完全失控的时候。
穆雪松则是紧紧抓着椅子扶手，眼神在温章和江嘉明之间来回移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吓到了。
“冷静点，温章。”谢无争试图安抚他，“先听经理把话说完。”
温章被打断了，情绪平静了一点。
“如果这次真的取消了升降级赛，那么我们可能会是最后一批靠着升降级赛进入顶级联赛的队伍。”江嘉明继续道，“联盟认为升降级赛制本身就存在问题，容易被人利用。”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一支记号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简单的图表：“现在的升降级赛制，表面上是为了给优秀的次级联赛队伍机会，但实际上，有足够资源的俱乐部完全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操控结果。”
“次级联赛假赛泛滥，他们可以买通对手，可以贿赂裁判，可以操控数据，甚至像K4这样直接威胁选手。”江嘉明在白板上画着箭头和圆圈，试图用视觉化的方式来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升降级赛制确实给了这些不法分子可乘之机。”
“所以。”江嘉明停下笔，“取消升降级赛制可能不只是针对这一次，而是一个长期的决定，联盟高层认为，既然升降级赛制这么容易被人钻空子，那不如直接取消，改用更加安全的方式来决定哪些俱乐部可以进入顶级联赛。”
穆雪松皱眉：“那以后怎么办？完全靠买席位？”
“大概率是这样。”江嘉明点头，将记号笔放在白板下方的托盘里，“联盟倾向于建立一个更加稳定的体系，通过资格审查、财务审计、背景调查等方式来决定哪些俱乐部可以进入顶级联赛，而不是通过竞技成绩。”
“这样的话，他们认为可以从源头上杜绝像K4这样的情况发生。只有那些财务状况良好、背景清白、管理规范的俱乐部才能进入顶级联赛。”
温章听到这里，过了好几秒，他才苦笑说着， “那这还叫什么电子竞技？直接改名叫电子拍卖算了！”
“如果升降级赛制真的被取消，电竞就真的变成有钱人的游戏了。”谢无争说的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没有升降级赛，次级联赛就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圈子，再有天赋的选手，再努力的队伍，都没有机会证明自己。”
“想象一下。”温章抓了抓头发，“一个来自小城市的年轻人，他有着惊人的游戏天赋，通过不懈的努力在次级联赛中脱颖而出。但是，如果没有升降级赛制，他也没有顶级联赛看中，那么永远都只能在次级联赛中打转，永远无法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华。”
“而顶级联赛则会变成一个更加封闭的贵族圈子，只有那些有足够资金、有足够背景的俱乐部才能进入，那些席位会像古代的贵族爵位一样，世代相传，与实力无关。”
“准确来说....”江嘉明叹了口气，“如果升降级赛制被取消，那么电竞选手这个职业就会出现明显的阶层分化。”
“顶级联赛的选手将享受最好的训练条件、最高的薪水、最多的关注度，而次级联赛的选手则只能在相对贫瘠的环境中挣扎，这种差距会越来越大。”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件事可能比所有其他事情都严重。”
“如果升降级赛制真的被取消，那么电竞行业的整个生态都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天赋和努力将不再是决定因素，资本和背景才是，这不仅对我们这样的队伍是打击，对整个电竞行业的健康发展都是致命的。”
“到那时候，电竞可能会失去它最核心的魅力.....那种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努力登上巅峰的梦想。”
温章整个人显得异常沮丧：“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历史的见证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江嘉明看向他，“如果升降级赛制真的被取消，那么我们确实可能是最后一批通过纯粹的竞技实力进入顶级联赛的队伍，我们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外面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阴沉，乌云遮住了太阳，整个会议室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江嘉明起身打开了室内的灯，但那种明亮的人造光线反而让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总之。”江嘉明最后说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12月中旬有全明星赛，那是年度最重要的活动之一，联盟肯定会在那之前解决所有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准备好迎接挑战。”
谢无争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脑海中还在回响着江嘉明刚才说的那些话。
升降级赛制可能被取消，电竞行业可能迎来根本性的变革。
这些都不是记忆里的事。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自己曾经亲眼见证过历史的转折点，而在面对新的转折点时，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林锋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镜子前整理衣领。
“去哪？”谢无争关上门，走到林锋身边。
林锋通过镜子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警察局。”
“警察局？”谢无争皱眉，“配合调查？”
“嗯。”林锋转过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和钱包，“刚才接到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谢无争看了眼时间：“现在就要走？这么急？”
“对啊。”林锋将手机装进裤袋，“你们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应该没有特殊安排，经理说让大家休息，等调查结果。”谢无争拿起羽绒服外套，“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