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甲提着一壶酒走到了楼下，南宫明在钱甲身边搀着他，“师父，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钱甲混进了人堆里，跟着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随波逐流，“啊，我说了什么。”
“你说帮我报仇这件事啊。”南宫明说。
“啊？你还想着这件事啊，不是已经报了仇了吗？你在梦境中把帝王都砍的哭爹喊娘了，还不过瘾啊？”钱甲假装惊讶，他转头看着另一边看热闹的秦禽，“小瘪三，你告诉他，你还想报仇吗？”
秦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还能报什么仇啊，在这个癫子旁边待久了，心中积攒的很多仇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会被莫名其妙的消解掉了。
他现在和那疯婆子的关系十分的微妙，那女修罗可能根本不在意他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但是秦禽自己却觉得这种关系已经有一些别扭了。
一旦清醒就会长脑子，一旦长出脑子就会开始思考，一旦开始思考，就会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内心，一旦看到了内心，就无法在催眠自己，扮演一个和自我毫不相干的角色。
秦禽这几天也在反复的探视自己的内心，要说自己恨那个女修罗，这并不准确。
恨也是要消耗精力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精力充沛的去憎恨一个人，特别是这份憎恨被三言两语轻巧的瓦解掉其中的含义，他便再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憎恨什么了。
他甚至会对当初的自己产生厌恶的情绪，他也开始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连逻辑和动机都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就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
这一份强烈的情绪找不到落点，但是也没有凭空消失，这一团暧昧的情绪始终变化着形态闷在胸口，等待着主人将它定义成新的模样。
可能是嫉妒吧，秦禽就这么自顾自的给自己下定义。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是充满嫉妒的。
“那女人不就是多受了些苦难吗，承受苦难谁不会啊，这天下人自找苦吃的多了去了，吃苦头就能变强的话，老子也可以吃，老子还能吃的比她多。”
周围的空壳躯体，像是感受到了秦禽心中强烈的情绪，一只恶鬼好像迷迷糊糊的把秦禽心中的隐秘想法念了出来，秦禽震惊的抬头，他慌忙去捂住那恶鬼的嘴，又听见身侧另一只恶鬼说。
“哈，我看你就是馋别人身子，你就是下贱！想当狗还不好意思承认，你要是真不喜欢她，你早就几几把操死她了。你现在怎么还在这里纠结，不就是因为别人漂亮吗？不就是因为别人把你折磨爽了吗？你就是下贱还不敢承认，你就是想吃天鹅肉，又拉不下脸当癞蛤蟆！”那只恶鬼甚至是转过头，朝秦禽大喊。
秦禽瞳孔骤缩，他轰出一拳，没有控制好力度，直接把那只恶鬼的头打爆了。
“我讨厌她，我讨厌她！”另一只路人恶鬼冲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喊，“我怎么可能喜欢折磨我的人，那种恶鬼就算是长成天仙模样又怎么样，我恨她！就算是她让我踏上修罗道，那又怎么样，我恨她！就算是她让我开窍的，又怎么样？我恨她！就算是她助力我脱离烂泥环境的又怎么样，我恨她！”
可是这种恨意根本站不住脚，怒吼到一半的恶鬼，一瞬间被抽干力气，倒在了地上。
“你根本不恨她，你心里其实贱的不行，你就是喜欢她这么对你。她越是爱搭不理，她越是冷酷无情，你就越喜欢。你就是贱骨头，你发现被折磨能变强，你就想挨更多的打。”
一只恶鬼干脆贴在秦禽的耳边说话，她像背附灵一般挂在秦禽身上，像八卦的农妇一般说出他心中最肮脏不堪的思想。
“她能让你成神，你会恨她?她能让你成仙，你求之不得，你急切的想多挨一些打，这天下哪里还能有挨一顿毒打就能成仙的好事?她让你历经磨难，让你敢和仙人叫板，你哪里再找这种机会?你都快爱上这种被虐打的感觉了。”
那面目狰狞的女恶鬼发出不齿的窃笑。
“你没遇到她之前，你根本就是条随地犯贱的贱狗，是她的惩罚淬炼出了你的钢铁意志，不管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成就了你现在这点可笑的自尊。是她帮你思考，你才能审视自己的行为，贱人改变不了犯贱的本质，你以为你开悟了，你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犯贱而已。”
恶鬼嘲笑着秦禽的贱命。
“那疯子根本什么都不教你，你是从那女人身上得到的全部机缘，你不承认也没用，这是事实。”
“你承认吧，你爱上了被锻造的感觉，你遇到了你的打铁人。”
南宫明看见秦禽只是被问了一个问题，就抱住了头，蹲在原地，很痛苦的样子。
“他怎么了?”南宫明问。
“没事，心魔而已。”钱甲继续喝着销魂酒，“该来的都会来的。”
钱甲看向南宫明，“要想超凡脱俗，你也会遇到你的心魔的。”
“我只是感觉我好像没有心了。”南宫明恢复清明之后，他的心境就变得异常的空旷。
“师父，我好像没有动力了，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了，我连之前想要建书院的念想都没有了。”南宫明想起梦境中的那场杀戮，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我确实是杀的很痛快，但是我好像把我所有的念想都杀掉了。”
南宫明茫然的看向周围的恶鬼，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混在了人潮之中，身影若隐若现的。
“我好像总是在莫名其妙找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真正想找的，所以我会半途而废，我总是莫名其妙的放弃。”
“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引导我的行为，让我配合他演出。”
南宫明陷入了一种迷幻的状态中，他好像暂时从这个世界脱离出来，开始追问自己的本源。
“我其实没有真正痛苦过，这些痛苦都是强行粘贴上去的，没有真实的感受，也没有任何强度可言。我的痛苦只是一场虚假的卖力表演，是一种为了调度观众情绪，而捏造出来的蹩脚戏码。”
南宫明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怀疑。
“我觉得这里不真实，我不真实，我的感受也不真实，我觉得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悲惨经历都是假的，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故事可能只是一本下九流的烂俗小说。”
“这一切可能只是一个庸人的无能幻想，他过着碌碌无为的一生，只能通过折磨自己臆想出来的角色，来填补他内心的空缺，这些编纂出来的痛苦，都是些无人欣赏的苦难奇观。”
“我的苦难，不过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南宫明的空，已经悟到了一定的境界。
“我只是他一断念，就不存在的角色。”
钱甲慌忙往南宫明嘴里扔了一颗固魂丹，“你这天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随便一想，就差点把自己想没了。”
钱甲稳住了南宫明的神魂，转头对着虚空说话，“你干嘛，杀人灭口啊？他察觉到了你的存在，你就不敢往下编了吗？你不是喜欢塑造复杂人物吗？你不是喜欢真实的人物吗？他够不够真实？怎么，这样的人物挑战性太大了，你做不到？”
钱甲就站在那里，不再有任何动作，他一停顿，周围一切都停止了，那个世界也静止了。
“故事要如何发展下去，由我说了算，我是主角。不管你想在我身上添加多少情节，我都是我自己，我不会因此变成其他人。你编造你的，我编造我的，不要干涉我的事，明白吗？”
钱甲从没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