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久了,狐便会自以为是,认为能震慑百兽的是自己,而忽视了身后的猛虎。
然而,狐并非永远无法取代猛虎,只要让百兽也误狐为虎,只要让百兽也忽视掉那只猛虎。
可是,百兽真的会忽视掉那一只猛虎吗?
见到葛修武的那一刻,雷闯竟有片刻的失神和恍惚。
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厉声喝问:“葛修武,你尚在禁闭之中,怎能擅自外出?”
雷闯第一时间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像是生怕自己的话不够阻止性格直率的葛修武,他又补充一句:“戚弘毅杀我儿子耀祖,夺取玄武甲,与我玄武门有血海深仇。今日你要不顾同门而偏袒外人吗?”
只言片语之间,申之以大义,几乎将个人恩怨与玄武门大义混为一谈。
葛修武不做解释,而是指着雷闯的鼻子,只说了一句话:“雷总管,劳烦你从少门主的面前走开。”
听到这句话,雷闯像被钉在那里一样,丝毫没有动的意思。
他竟开口道:“我想,我的意思,便是少门主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葛修武身后的鬼手七爷站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雷总管,这样似乎不妥吧!”
鬼手七爷救人无数,在玄武门素有威望,一出口,便吸引了周围一众弟子的目光。
见目光汇集于自己身上,鬼手七爷不得不解释几句,道:“如今修文少爷已经成年,有些事,也该听听他的意见才好。说不定少门主此刻正看着你的背影生气呢!要不你回头看看?”
雷闯猛地回头,只见少门主葛修文眉眼低垂,默默不语,竟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来。
投鼠忌器,面对鬼手七爷的当众质问,雷闯不敢怠慢。
于是雷闯向葛修文行了一礼,并指着戚弘毅道:“此人杀害我子耀祖,夺取玄武甲,如今竟还敢来玄武门中,分明是藐视我玄武门,还请少门主为我主持公道。”
一番话,既挑动门人的情绪,又先入为主加罪于戚弘毅,真可谓一箭双雕。
待说完后,雷闯才悻悻地闪到一边,不再以身躯遮挡少门主葛修文。
雷闯离开的同时,葛修文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扫看了一眼冲进来的弟子们,道:“你们先退下。”
声音不大,只有命令,没有任何解释。
门主之命,不需要解释。
弟子们闻令而动,有序退出玄武首。
孔双索和尹三刀二位长老仍持兵刃与杨延朗及展燕对峙,见少门主发话之后,众弟子次第退出,不好再强行动手。
二人迟疑片刻,只用余光瞥了一眼雷闯雷总管,得其摇头暗示,才各收兵刃,立在一旁。
“少门主……”
雷闯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却见葛修文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将刚刚想好的说辞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随即,葛修文又直视戚弘毅,道:“戚将军,你虽曾有官身,但若真做了有损玄武门之事,我也绝不会轻了。可你既然敢来还甲,想必自认清白,我门中弟子雷耀祖之死,还请你解释一二。”
戚弘毅见情势缓和,随即行礼道:“少门主,此行是戚某唐突了。当日在云来客栈,雷耀祖张扬过市,乃是被封喉剑封不平所杀,后玄武甲被江湖三教九流争夺,终被戚某所得。戚某一直以来忙于军务,无暇他顾,今既辞官,便立刻来此地归还宝甲。”
说罢,戚弘毅还举天为誓,道:“此话句句为真,并无半句虚言。”
雷闯驳道:“口说无凭,我到北地,见那云来客栈早已残破,并无店家,当日住店之人不是身死魂灭,便是不知所踪,不知人证何在?”
戚弘毅未理会气头上的雷闯,反向葛修文辩道:“少门主明鉴,当日,白震山白老前辈、陈忘、芍药三人俱在云来客栈之中,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白震山闻言,站起身来,确认了戚弘毅的说法。
葛修文见白震山都可作证,断定此言非虚,说道:“既然白老前辈亲自作保,我看……”
“少门主且慢,此事关乎我子性命,岂能善了?”雷闯却不依不饶。
葛修武看了一眼雷闯,开口问道:“此事雷总管可有其他证据,若是没有,那……”
雷闯哑口无言。
然而片刻之后,却见孔双索走上前去,在雷闯耳边轻语数声,却叫他眼前一亮。
雷闯道:“老夫也有人证。”
“哦?”葛修文顿生好奇之心,开口道:“既有人证,何不请来,是非曲直,一问便知。”
雷闯摆手示意之后,孔双索离开玄武首,不多时,便拖来四个用铁索锁住的侏儒怪人。
四个侏儒长相并无多大差别,一路上骂骂咧咧,直至玄武首中。
“奇形怪状。”葛修武看到拖上来的四位,不屑地评价道。
“雷总管,这是?”葛修文问道。
雷闯回答道:“这是云来客栈跑堂的伙计,都姓石,名为下、里、巴、人,说话虽疯癫,但倒也算诚实。我去北地为儿殓尸扶柩,正遇四人疯狂贬低我儿,还放言曾在一高人指点之下与我儿交手。我听闻之后,岂能相容,于是便让孔长老将这四人拘了来。”
“什么下里巴人?”葛修武不拘一格,听到四个侏儒名字,竟当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闯并未在乎葛修武的嘲笑,指着戚弘毅,对那四个侏儒道:“看看这人,你们可认得?”
四个侏儒随雷闯手指的方向看去,没想到未等四人开口指认,却听一旁的展燕竟先开口道:“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四个怪物啊!怎么?数月不见,不记得为娘了?”
原来,当初展燕南下中原,路遇几个侏儒,见他们口无遮拦,十分嚣张,便顺手收拾了他们一顿。
之后几人回云来客栈状告老板娘,才遇到陈忘一行人,有了后面的事。
四个看见展燕,一下子便认了出来,竟都十分害怕。
半晌,老大石下鼓起勇气道:“什么娘不娘的,我们已经找到娘亲了,岂能再认你做娘?”
“呦,新鲜,你们这几个怪胎还有娘亲?”展燕没好气地说道。
只见四人将目光聚焦在更远处的芍药身上,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竟连滚带爬向着芍药跑去。
孔双索见状,急忙紧紧勒住套在四人脖子上的铁索,将四人一起勒倒在地。
见行动受限,四人急忙跪地磕头,哭喊道:“娘,你去哪里了,孩儿们找你找的好苦啊!”
随后,四人又各自将手指指向拿着铁索的孔双索,哭告道:“娘,他是坏人,欺负我们。”
芍药看那四人又找自己认娘,又是尴尬又是害羞,可见到四人像猪狗一般被铁索拴着,又觉得可怜。
陈忘听这四人声音耳熟,便朝芍药耳语几句。
芍药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摸了摸四个侏儒的头,道:“你们乖,不要害怕,只将客栈中的事同他们说说,娘自会为你们做主。”
看到这一幕,玄武首中众人都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如何变成了这四个怪胎的娘亲。
有了娘亲的嘱托,四人一唱一和,任意诉说,反倒不再畏首畏尾。
老大石下最先开口道:“我们打雷耀祖那小子,是因为他调戏我们的娘亲在先。”
老二石里补充道:“不错不错,可这小子武功了得,我们打他不过,被揍了一顿。”
“正是正是,”老三石巴一边附和,一边指向戚弘毅:“多亏了这位,教会我们怎么去打他,我们四人相互配合,将那家伙揍得落花流水。”
听到此处,雷闯握紧手中桨刀,紧紧盯着戚弘毅,说道:“好一招借刀杀人,怪不得你有恃无恐。”
“有理有理,”石人习惯说出口头禅,冷不防却被老大石下往脑壳上扇了一巴掌,怒斥道:“什么有理?我们哪里杀人了?”
“呃……对,没理没理,”石人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否认,同时开口道:“我们是想教训一下那小子的,可他身体太硬了,一碰,就将我们四人的劲力反弹回去,反倒吃了大亏。”
“玄武甲。”雷闯立刻就意识到问题所在:“我儿穿了玄武甲,故此你们占不得便宜。可后来呢?是不是戚弘毅用剑杀了我儿子。”
面对雷闯的质问,四人竟都闭口不言。
“快说!”雷闯青筋暴起,怒喝道。
石下回答道:“你叫我们说,我们偏不说,哼!”
看得出来,四人对于将他们一路锁来的雷闯心中颇有成见。
芍药见戚弘毅身上冤屈无法洗清,不免有些着急,急切开口道:“你们快快告诉他们,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娘亲叫我说,那我就说,”石下老老实实开口道:“后来进来一个黑衣怪人,可是厉害的很,一剑就给那公子哥儿抹了脖子。”
“抹了脖子还没死呢!那血一点点流……”石里描述时,模仿着雷耀祖的样子躺在地上抽搐。
石巴补充道:“流血流了好多好久,他才慢慢死了。”
“一个大胖子还扒了他的衣服。”石人不甘落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雷闯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只是隐忍不发,紧紧攥着桨刀。
他强忍悲痛,从口中挤出一句话:“你们口口声声说杀我儿者是封不平,那他杀人之后,为何不夺玄武甲,却拱手让给你戚弘毅呢?”
“他被那个大胖子打飞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石人见哥哥们都把话说完了,情急之下,又憋出一句,讲的正是金贪佛与封不平的打斗。
戚弘毅随即又补充道:“当时客栈之中三教九流之辈人数众多,玄武甲几易其手,阴差阳错才被戚某所得。试问,若戚某真有心觊觎玄武甲,或与玄武门弟子有血仇,何不私藏宝甲,据为己有,反而敢以身犯险,归还此甲?况现有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前辈作保,又有几人口供,还望少门主明察秋毫。”
说罢,戚弘毅还特意转向雷闯,道:“雷总管,你丧子之事戚某深表遗憾,只是此事确与戚某无关,还望总管珍重。”
葛修武也在一旁帮腔,道:“哥,如今事实清楚,道理明白,无须多言了吧!”
葛修文思考片刻,看向雷闯,道:“雷总管,你看……”
事到如今,雷闯也无法当众缉拿戚弘毅,为子寻仇。
他叹了一口气,道:“是我爱子心切,唐突了,冒犯之处,还请戚将军见谅!”
说罢,雷闯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误会解开便好。”
葛修文的目光从雷闯身上扫过,最终看向戚弘毅,开口道:“既来归还宝甲,便是玄武门贵客。可惜我体弱多病,事事难以亲力而为,七爷,劳您费心,好生招待诸位。大家就此散了吧!”
“等等,”芍药却在此时开口了:“少,少门主,我想……”
葛修文心知肚明,对孔双索道:“既然事情与他们无关,便将这四个人也放了吧!”
说罢,葛修文又看向芍药:“几人行为异常,言语癫狂,既然他们信任你,还请姑娘好生看管,莫在我门中生事。”
芍药看着葛修文,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了结,玩心极重的葛修武一把拉住杨延朗,又招呼陈忘等人道:“咱们走,我做东,请大家大吃一顿。”
“修武,”葛修文却突然喝止了葛修武,厉声道:“你禁闭思过,为期未满,还不去玄武尾领罚?”
“嗨,”葛修武一脸失望,无奈道:“修武领命。”
雷总管脸色难看,招呼孔尹二人:“都散了吧!还在这里杵着干嘛!”
说罢,抬脚便要离开。
“雷总管,”葛修文却突然唤住雷闯,问道:“方才当着外人不好问,雷耀祖去北地寻得玄武甲之事,我怎么不知道?”
雷闯突然停下脚步,眼珠飞转,似有所思。
过了一阵,他才转过身子,道:“数月前,我虽得玄武甲消息,未辩真伪,不敢擅自告知少门主,这才派我儿先去寻访,怎么?少门主觉得不妥吗?”
葛修文寻思一阵,随即点点头,道:“没什么,总管辛苦!早些休息吧!”
雷闯听了,头也不回大步迈出玄武首。
看着雷闯走远,葛修文吩咐身后戴着面具的白衣少年道:“阿巳,把玄武甲收起来吧!”
白衣少年听令,将长袖一甩,袖中突然窜出一只绳镖,如灵蛇出洞,卷起放在背囊中的玄武甲,猛地拉回到少年手中。
阿巳双手捧着玄武甲,郑重地交到葛修文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