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叶辰就听见了那声带着轻蔑的嗤笑。
“就凭你们?”穿西装的男人用皮鞋尖踢了踢脚边的打井机,锃亮的鞋头在锈迹斑斑的机器上蹭出道白痕。“县农机站派来的?我还以为是省队的专家。”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撞在空旷的厂房墙壁上,显得格外刺耳。
叶辰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白。他昨天接到通知,说城东废弃工厂要改造成农产品加工园,急需打几口深水井,没想到刚把设备运过来,就撞上了负责项目的开发商赵总。
“赵总,我们是县农机站的,这是我们的资质文件。”小郑赶紧递上文件夹,手指有点抖。文件夹上“县一级农机服务团队”的字样,在对方精致的烫金名片面前,确实显得寒酸。
赵总没接,只是用眼角扫了扫打井机上的“丰收牌”标志,那是本地小厂的牌子,跟他身后那台印着外文标识的进口设备比起来,活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我已经联系了市队,明天就到。”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台崭新的钻井机,金属外壳在照片里闪着冷光。“你们这设备,打浅井还行,深水井?别到时候把地层打穿了,还得我来收拾烂摊子。”
李怀德忍不住了:“赵总,我们上个月刚在北坡村打出了120米的深井,水质达标——”
“北坡村?”赵总打断他,嘴角撇了撇,“那种土坡地能跟这比?这里要打200米,岩层结构复杂,你们的设备扛得住?”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贴到叶辰面前,古龙水的味道混着傲慢扑面而来。“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县一级的队伍,就该待在田里跟锄头较劲,别来这儿耽误事。”
叶辰盯着他胸前的工牌——“鼎盛开发集团副总”,字是烫金的,晃得人眼晕。他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块碎石,往地面一磕,碎石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细密的纹路。“这是石灰岩地层,200米不算深。”他的声音很稳,“我们的设备确实旧,但改装过钻头,上个月在西沟村的灰岩区,一天就打出了水。”
“改装?”赵总像是听到了笑话,“自己焊的零件吧?别到时候钻头卡在井里,我还得请人来捞。”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赶紧把东西挪走,别挡着我放线。”
旁边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抱着胳膊看热闹。有个戴安全帽的大叔凑到叶辰身边,小声说:“叶师傅,别跟他置气,这人就这样,上次施工队用国产钢筋,他都骂了半天‘垃圾’。”
叶辰没动,只是把工具箱打开,拿出新磨的钻头。刃口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那是他昨晚磨到半夜的成果,特意针对灰岩地层加了碳化涂层。“赵总,”他举起钻头,“敢不敢打个赌?”
赵总的眉毛挑了起来:“赌什么?”
“我们今天就开工,三天内打出水,水质达标。”叶辰的目光扫过对方身后的进口设备,“要是打不出来,我们设备留下,再赔你误工费。要是成了,你把那台进口机的宣传费,捐给村里修水渠。”
周围的人都吸了口气,小郑拉了拉叶辰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担心。赵总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你跟我赌?行!我就当看个乐子。”他掏出笔,在合同背面写了两行字,签上名扔过来,“别反悔。”
叶辰捡起纸,叠好放进胸口口袋,转身对李怀德说:“开机。”
打井机的轰鸣声突然炸开,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叶辰爬上操作台,调整角度,钻头缓缓落下,在地面砸出个浅坑。赵总站在远处抱着胳膊,嘴角挂着冷笑,他带来的人拿出手机录像,显然等着看笑话。
第一小时,钻头卡在了风化岩层,叶辰果断换了备用钻头,金属摩擦的尖啸声里,他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赵总的笑声时不时飘过来:“卡住了?要不要帮忙喊拖车?”
第二小时,井深到了80米,开始出现碎石层,打井机震动得厉害,小郑死死按住操作台,才没让设备移位。叶辰的衬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能看到脊椎的轮廓。有个老工人看不过去,递过来一瓶水:“歇歇吧,这赵总就是狗眼看人低。”
叶辰摇摇头,拧开水瓶灌了两口,又拧上盖子。“歇了,就真被看扁了。”
到了傍晚,井深突破150米,钻头突然遇到了坚硬的燧石层,机器猛地一震,差点侧翻。叶辰死死把住操纵杆,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赵总那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丢下句:“明天市队来了,让他们给你们演示下,什么叫专业。”
天黑透的时候,井深到了180米。李怀德突然喊起来:“叶哥,压力值变了!”
叶辰立刻盯着仪表盘,指针果然在晃动,这是接近含水层的征兆。他深吸一口气,放缓钻速,一点点往下探。凌晨两点,当第一股清水顺着钻杆涌出来时,小郑激动得差点摔下操作台,声音都变了调:“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水顺着管道流进桶里,清澈见底。叶辰用试纸测了测,ph值7.2,完全达标。他掏出手机,给赵总发了条短信,附上水质检测图和井深数据。
天快亮时,赵总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没了之前的嚣张,却还硬着:“碰巧而已,水质稳定才算数。”
“我们会监测三天。”叶辰说完挂了电话,靠在操作台上,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觉得肩膀沉得厉害。
第二天一早,市队的车果然来了,还带着记者。赵总陪着他们走到井边,看到清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脸色有点难看。市队的专家测了水质,又看了钻井记录,突然对叶辰说:“你们这钻头改得不错,碳化涂层的厚度刚好,比我们标配的还合理。”
记者的镜头转了过来,对着叶辰手里的钻头。赵总站在旁边,脸一阵红一阵白。叶辰没提打赌的事,只是指着井架说:“设备是旧了点,但用心调,照样能出活。”
人群里有人喊:“赵总,水渠捐款别忘了!”
赵总的脸更白了,扯了扯领带,没说话。
叶辰没再看他,只是让李怀德把监测设备架好。晨光里,打井机的铁锈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像个沉默的老伙计。他知道,被轻视的滋味不好受,但比起辩解,不如把活干漂亮——这比任何反驳都有力,就像这口井里的水,不用喊,自然会流得清亮。
后来听说,赵总还是捐了钱,只是没亲自去,托人把支票送到了村委会。而农机站的那台“丰收牌”打井机,后来又在周边打了七口井,每一口都成了当地的“放心井”。有人给机器挂了块红绸,说这老伙计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进口货靠谱多了。叶辰每次路过,都会摸一摸机器上的锈迹,像在跟它说:瞧见没,咱没给县一级的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