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阳光拨开重重阴霾,像暖风拂过待放花苞,像甘霖滋润了龟裂土地,凡是消息传播到的地方,天亮了,花开了,群众的眼窝湿润了。
哪怕有些村庄已经听到了消息,人们仍然围着刘子魁,争着端水、擦汗、送吃的。
因为他一身政府邮递员打扮,手里的《游击报》号外是正规印刷出版的报纸,醒目位置上的《日本乞降》四个大字,比别人的道听途说更有说服力。
有位大婶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往他怀里揣,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小伙子,你是八路?你们队伍啥时候过来啊?我听娘家人说你们让穷苦人家少交租子,欠地主的债也不用还,是不是真的啊?”
“快啦,快啦,”刘子魁一边推阻鸡蛋,一边解释,“大娘,您说的那是减租减息,根据地的老百姓已经执行了,用不了多久你们也能翻身过上好日子啦!”
在他要去给铁道游击队传达的上级指示里,减租减息、放手发动与组织群众,建立地方党地方政府是巩固一切“新解放区”的重要举措。从这位大娘期盼的神情中,从周围群众欢呼鼓掌的激动中,可以看出党中央的决策多么英明。
这一刻,刘子魁也盼着主力部队快点开进济南城,接受鬼子投降和释放所有战俘呢。
但实际上老蒋为抢夺和独霸抗战果实,昨日便电令陆军各战区:“应警告辖区以内敌军,不得向我已指定之军事长官外任何人投降缴械”。
一批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国民党官员突然冒出来,打着官方旗号大肆招降纳叛。把怂了好多年的伪军聚拢到一起,摇身一变成了“国军反攻先锋”。
这些“反攻先锋”对身边的日军视而不见,反倒把枪口对准了中共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以伪军的名义公然抓捕中共地下党员,严查抗日报刊,禁止民众提前庆祝胜利。
刘子魁在泰安县城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情况。
当时他停在路边整理报袋准备进城,忽然听见前面传来枪声,这让他心头犯怵:“什么情况?日本天皇都要投降了,这城里的鬼子还这么嚣张?”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绕路避开危险,就看见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那身形、样貌都无比眼熟。
他忍不住惊呼出口:“老周叔?你受伤了?”
来人正是资深交通员老周,昨晚才在钱掌柜那里取了报纸,奉命将胜利喜讯传播到泰安和莱芜地区,不知为何会被敌人追,而且看其捂着后腰满脸痛苦的神色,恐怕是受伤不轻。
老周气喘吁吁,见到他没有半点喜悦,只是催促:“快跑,敌人要追上来了……任务要紧,不必管我……”
刘子魁心疼得要掉眼泪,抬头看看远处呼喝追捕的伪军小队咬牙道:“撑住,我带你走!”
老周叔摇头道:“你腿脚快,自己跑吧,带上我的话咱们谁都跑不了。”
“我有自行车,我载你走,他们追不上!”
刘子魁坚持扶他坐上自行车后座,掉头朝来时的路上狂奔。
那队伪军本以为胜券在握走得不慌不忙,等发现刘子魁和追捕对象是一伙的才慌忙怒骂呵斥、开枪追来。
刘子魁听着子弹“嗖嗖”飞过身边,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边嘱咐老周叔扶稳坐好,一边玩命蹬车。幸好离城的大路是一段悠长舒缓的下坡,他们骑了一段距离就甩开了追兵。
不过等他转过一道弯时,老周叔“哎哟”一声滑下车来。
他赶紧停车回头,看到老周叔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倚着一块大石头冲他惨笑:“我腰疼,坐不住了,东西交给你吧。”
刘子魁接过他递来的包袱,掀开包袱皮的一角看到是报纸忍不住皱眉头:“你拿命换这个?”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老周叔就说过“报纸本就是公开发行给别人看的,不是什么要紧机密,遇到危险提前丢掉”,并且在过去的无数次任务中也这么执行过,可这次为什么死都不愿意放弃呢?
老周叔干咳一声:“这次不一样,这些报纸是其他同志舍命护下来的。”
在一阵粗重喘息后,他简单解释了缘由,城里的日军已经听到了政府乞降的消息,都龟缩在各自据点大院里不出来,反倒是怂了很久的伪军支棱起来了,巡街、守城四处设卡接管县城,禁止民众庆贺胜利,还拦截和杀害了好几个中共地下交通员。
老周叔是在同伴的掩护下才逃出城来的,此刻郑重地交代刘子魁:“你别进城了,想办法绕过去,带着这些报纸替我们完成任务……”
刘子魁听其声感觉中气不足,连忙询问伤势并撕扯衣襟做止血带,但老周叔拒绝了:“快走,别耽误时间!我这点小伤不碍事,先在这里躲会儿,等天黑后去前面找个村子修养几天就好了。”
“真的?”
“别废话,快走!”
老周叔扬起手臂驱赶着,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可等刘子魁走远了才哆哆嗦嗦地滑坐在地上,身后的岩石上鲜血淋漓。
刚才敌人追在后面胡乱开枪,其中一颗子弹在他后背钻了个血窟窿……
刘子魁是在绕过县城抵达下一个村庄后,准备在显眼处张贴报纸时才意识到不对劲的。他打开包袱抽报纸,发现整摞报纸都被鲜血粘住了,中间还有一个弹孔。
他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匆匆折返回去寻找施救,可山路边除了岩石上的血迹,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那天下午,刘子魁踏遍了附近的草丛、在路上呼喊寻觅,去附近村庄打听,一直到天黑也没能找到老周叔的下落。
他怀疑是后面追上来的伪军抓走了老周叔,考虑到自己孤身一人,并且身上还肩负着重要任务,只好写了个情况说明留给村里的老乡:“再有八路军交通员路过村子,请把这个字条交给他们。”
他把那些染血的报纸敛到怀里,满脸忧愤地望着远处的县城喃喃道:“老周叔,我会带着队伍来救你的,一定要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