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化隆勒住战马,立在自家队伍后阵。
前方,溃败如雪崩般蔓延。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流遍全身。
风中混杂的血腥与硝烟,此刻闻来格外刺鼻。
他眼睁睁看着耗费重金、倚为干城的亲卫队,在夏军步骑夹击下成片倒下。
这些精锐如同春日阳光下的残雪,迅速消融、瓦解。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对手。
这支军队将旧朝的绿营、八旗、团练乡勇打得丢盔弃甲,也让称雄世界的“不列滇”人在岭南折戟沉沙。
其展现出的战力与战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今日亲眼所见,他才猛然醒悟:这绝非依靠人海与悍勇能够战胜的敌人。
他至今都没参透夏军的建军理念、组织架构与训练体系等这些核心逻辑。
先前竟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只是火器犀利,凭着人多势众和ZJ狂热,就能一口吞掉眼前这支“孤军”。
现在想来,何等可笑!何等无知!
他更不知道,自己视若珍宝、从罗刹重金购来的前装燧发枪,在夏军眼中早已过时。
这种射程仅五十到一百米、装填繁琐的武器,夏军连二线国民警卫队都已淘汰,只发给基层民兵,用于农闲训练,或上山打猎。
而他麾下这近万信众,不过是临时凑起的乌合之众,一次像样的合练都没有,全靠药物刺激和虚无的“天堂”许诺维系。
论真实战力,恐怕还不如夏府那些有组织、有纪律、定期操练的基层民兵。
“真是不知死活!坐井观天!”
他在心底狠狠咒骂自己,充满被彻底碾碎后的悔恨。
“伯父!他们……他们冲我们来了!”
侄儿马五带着哭腔的惊叫,将他拽回现实。
马五手指颤抖地指向侧后方,面无人色。
马化隆猛一回头,心脏几乎停跳。
几百步外,他的亲卫队已被夏军彻底击溃。
那队夏军骑兵根本不理溃逃的普通信众,径直朝着他身后,那面绣着“统理宁郡两河地方军机大总戎”、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扑来!
马蹄踏碎冻土,烟尘滚滚。
骑兵们平端马枪,开始瞄准。
“护住伯父!”
马五尖叫着,招呼身边十几名贴身死士。
这些都是马家豢养多年的心腹,此刻纷纷拔刀,面露决绝。
马化隆最后瞥了一眼漫山遍野溃逃的手下,牙关紧咬,低喝一声:“走!”
他不再留恋,与马五及死士们拨转马头,狠狠猛夹马腹,朝着金鸡堡方向,亡命狂奔。
夏军骑兵紧追不舍,显然认准了他们中间,必有“大鱼”。
子弹“咻咻”地从耳畔掠过。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保护十三太爷!”
“跟他们拼了!”
忠心的死士们不用招呼,自分两拨。
一拨护在马化隆身后,用身体给他挡子弹;
另一拨猛地勒住战马,红着眼,嚎叫着,返身挥刀,冲向追兵。
他们试图用性命,为他们的主子,换取片刻的逃命时间。
夏军骑兵甚至未曾减速,仅一轮齐射,便将这几名逆袭者,连人带马打成血葫芦。
惨叫声与马嘶声骤起,又迅速被抛在身后。
马化隆不敢回头,伏低身子拼命的抽打坐骑。
他能清晰感到追兵逼近,呼喝声近在耳边。
幸而他今日为示同甘共苦,衣着与普通信众无异,混在溃散人流中并不显眼。
夏军骑兵一时难以锁定具体目标,火力分散,从而给了他一线生机。
当他和马五终于望见金鸡堡那土黄色、在冬日荒原上突兀耸立的高大堡墙时,身后死士仅剩三四骑,且人人带伤。
而夏军追兵,依旧如附骨之疽,死死咬在身后!
最后几名死士对视一眼,默默勒住战马,转身面向追兵。
“快开堡门!十三太爷回来了!”
马五用尽全身力气,朝堡墙嘶喊,声音完全走调。
堡上守军显然看到了这危急的一幕。
沉重的包铁木门“吱呀呀”刚拉开一道缝隙,马化隆和马五便如离弦之箭冲入。
“快关城门!夏狗子追来了!”
马五滚下马背,嘶吼着与守门的家丁,一同奋力推门。
几乎同时,堡外传来一阵枪响与马嘶——断后的死士,已全部战死。
轰隆!
堡门在夏军骑兵冲至前的刹那,轰然闭合。
碗口粗的门闩重重落下,内外隔绝。
墙头一片慌乱。
几门青铜炮,被手忙脚乱的炮手推上炮位。
持鸟铳、弓箭的守军,战战兢兢的探出头去。
夏军骑兵在堡外勒马,绕墙观察。
见堡上防备严密,强攻不易,便朝墙头射了几轮排枪。
子弹噗噗打入土墙,算作示威。
见墙上青铜炮已开始瞄准,夏军骑兵不再纠缠。
朝堡墙骂了几句,这才悻悻拨马,汇合主力,打扫战场去了。
听着堡外远去的马蹄声,马化隆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回。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的内衫被塞上寒风一吹,冰凉刺骨,令他浑身一颤。
一直死攥缰绳的手指松开后,仍不受控地微微发抖。
惊魂稍定,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懑、屈辱与暴怒,如地火喷涌,烧得他双目尽赤,面颊抽搐。
这一仗,败得太惨,太彻底!
马家数代人在金积堡的心血,一战葬送!
他强撑虚脱的身体,厉声下令:
将堡内所有依附马家的下人、家丁、长工、佃户,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强征上墙。
连同前番败退回堡的百余骑兵,由妻弟马明岳统一指挥,严防夏军趁势攻城。
七拼八凑,连妇人、孩童和白发老翁都算上,竟也凑出一两千人,勉强填满了数里堡墙。
直到此刻,马化隆才定下心神,清点损失。
此战带出的近万人马,最终逃回堡内的,竟仅有他与马五二人。
那些临时召来的信众,除去战死的,其余的早已魂飞魄散,各自逃回了家。
他最倚重的亲卫队,则在夏军重点打击下,死伤殆尽。
更因那队夏军骑兵认准了他们,一路紧追不舍。
沿途遇到试图逃回金积堡的溃兵,皆被其顺势射杀或驱散。
真可谓一败涂地,仅以身免。
多年积累,毁于一旦!
惶恐与绝望,如冰冷湿滑的毒蛇,紧缠心脏,令他窒息。
随即,一股无处发泄、带着毁灭意味的怒火,将他整个人吞噬。
“骗子!全是骗子!奸诈的卡非尔!无耻的叛徒!”
他在心中咆哮,将所有失败,归咎于夏府的欺骗与部属的背叛。
丁保桢用那封暗含让步的书信麻痹他,令他错失备战良机。
对方却早在吴忠堡暗藏精锐,只待他稍有异动,便以雷霆之势,发兵来剿。
这绝非普通的讨伐,而是精心策划、要将他马家连根拔起的歼灭战!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给他活路!
一切皆是阴谋!
而那些平日吃他用他的信众、师傅、军官,竟一战即溃,弃他而去——全是叛徒!
这满腔愤懑与挫败,急需一个出口。
堡内低迷浮动的人心,也需用敌人之血重燃,用残酷的仪式,强行提振与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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