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神识之海里,这片小小的叶子正在被无限地放大解析。它的结构它的成分,它蕴含的那丝微弱的属于草木的最本源的力量……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凡人的智慧也很有意思。
他熟练地生火架锅煎药。
很快一股更加浓郁更加苦涩的味道便在林间弥漫开来。
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了车厢。
林霜刚刚转醒。
她看着唐冥手里的那碗东西,秀气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
“药。”唐冥将碗递到她唇边,“那个郎中说喝了就能好。”
他顿了顿又很诚实地补充了一句。
“他还说良药苦口。”
林霜看着眼前那碗黑不见底,还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泥土、枯草和苦涩气味的汤药,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她活过的岁月比凡间任何一个王朝都要漫长,见过的奇珍异宝、仙草神药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将这种东西喝下去。
“这……”她看着唐冥,声音里带着一丝因病而起的沙哑和一种与生俱来的嫌弃,“就是药?”
“嗯。”唐冥端着碗手臂稳得像一座山,“那个郎中说喝了就能好。”
林霜的视线从那碗药上移开望向车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语气很淡:“不过是些许风寒过两日自然会痊愈。”
她是谁?执掌三界霜雪之神,区区凡人的风寒又算得了什么。这不过是这具凡俗肉身不适应天地变化,自发产生的一点小小的紊乱罢了。
唐冥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端着那碗药站在她面前。
不劝说不催促,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可他越是这样,林霜心里那点属于神只的骄傲就越是作祟。她偏过头闭上眼,摆出了一副“我意已决你不用再劝”的姿态。
车厢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持。
只有火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车外越来越密的雨声。
过了许久唐冥终于动了。
他没有把碗收走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用干净手帕包着的话梅,还是上次在云梦城时他见路边有小孩吃得香甜顺手买下的。当时林霜只是看了一眼他便记住了。
他将话梅递到林霜面前。
林霜睁开眼看着那颗酸甜气息扑面而来的话梅,有些不解。
“那个郎中说良药苦口。”唐冥的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的平淡,“但他没说苦过之后不能吃点甜的。”
林霜微微一怔。
她看着他手里的那颗话梅又看了看他另一只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点可笑的坚持,在这份笨拙却又无比认真的关心面前显得有些幼稚。
她沉默着接过了那碗还温热的药。
仰起头屏住呼吸一饮而尽。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苦涩瞬间从舌尖炸开,席卷了她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那滋味比她见过的最深邃的虚空还要纯粹还要霸道。
饶是她心性再如何坚韧,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五官也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团。
她将空碗递还给唐冥,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那股苦味给抽干了。
唐冥默默接过碗,然后将那颗话梅剥开放进了她的手心。
林霜将话梅含进嘴里。
酸甜的滋味慢慢化开,终于将那股萦绕不散的苦涩压了下去。
药力似乎很快就上来了。
一股暖意从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浓浓的倦意也随之涌了上来。
她靠着软垫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的睡眠很深很沉。
没有纷乱的梦境也没有外界的嘈杂,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林霜悠悠转醒。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雨停了。
清新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从车窗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那股沉重的昏沉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已经退去,恢复了正常的清凉。
她坐起身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之前车顶有几处细微的漏雨总有水滴顺着木纹渗下来,可现在整个车厢内部干爽洁净,再不见一丝水痕。
她伸手摸了摸之前漏雨的那处车顶。
木质的触感温润而平滑,竟像是从未有过任何缝隙。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唐冥正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火堆上用树枝架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正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过头来。
一夜未眠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疲惫,只有那双眼睛比平日里更深邃了几分。
“醒了?”他问。
“嗯。”林霜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身上,“车顶是你修的?”
“它漏了。”唐冥的回答理所当然,“我把它补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林霜知道这辆车是李铁根的得意之作,用的全是精妙的榫卯结构。要在不破坏整体结构的情况下将漏雨处修补得天衣无缝,其难度不亚于重新造一辆车。
他没有动用任何仙法。
林霜能感觉到,他只是用最“凡俗”的手段,将松脂、草木的汁液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完美的比例和方式融合在了一起,让它们与那松木本身化为了一体。
这种手段已经不是“技”而是“道”。
“你……”林霜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饿了?”唐冥却像是没看出她心中所想,他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撕下一只烤得外酥里嫩的兔腿,用干净的树叶包好递了过来,“吃吧。”
林霜接过那只还冒着热气的兔腿。
食物的香气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草木与烟火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她那颗沉寂了万年的心忽然生出了一丝名为“安稳”的奇异感觉。
她咬了一口兔肉很香。
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东西。
她看着唐冥忽然问:“我的病是你算到的吗?”
唐冥正在处理剩下的兔肉闻言动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