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牵着小豆子站在唐冥身边,小姑娘紧张的手心全是汗,她看着眼前这番因为自己舅舅而起的巨大阵仗,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与不安,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正悠闲喝着茶的男人,他好像一点都不急。
终于,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冲了进来:“找到了!老爷,找到了!”
刘员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比听到自家生意赚了金山还要激动:“人呢?!”
“在……在城西的贫民窟,一个……一个窝棚里。”伙计的声音有些犹豫,“不过……他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快说!”
“好像……腿断了。”
小豆子的身体猛地一颤,唐冥放下了茶杯。
……
城西,贫民窟。
这里是云梦城最阴暗潮湿的角落,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食物腐烂和污水混合的酸臭味,在一间用烂泥和茅草搭成的摇摇欲坠的窝棚前,刘员外看着眼前的一幕沉默了。
一个男人正躺在一张破烂的草席上,他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刻满了风霜双鬓已经斑白,他的一条腿用两块木板粗糙地固定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身边放着几件已经做得差不多的小孩子的木马、拨浪鼓,那些木工即便是在最简陋的环境下依旧能看出制作者那双手的不凡功力,他就是李铁根。
而那个被两个伙计架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假“鲁大师傅”在看到李铁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师……师傅……”他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李铁根也看到了他,那双本已因为伤痛和落魄而变得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与恨意:“好你个……畜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腿上的伤疼得他满头冷汗。
事情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刘员外看着那个逆徒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身风骨却落魄至此的真师傅,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他被一个欺师灭祖的畜生骗了整整三年。
“舅舅!”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小豆子再也忍不住挣脱了林霜的手扑到了李铁根的床边,李铁根看着眼前这个又瘦又小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无尽的悲伤与自责:“小豆子……我的儿……你怎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想要去摸摸外甥女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了看自己这身脏污和这个连风都挡不住的窝棚,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舅舅没用……舅舅没用啊……”一个七尺的汉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小豆子却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舅舅……找到了……就好了……”
林霜看着这一幕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唐冥走到了那个假“鲁大师傅”的面前:“你弄断了他的腿?”
那逆徒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不……不是我!是他自己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不关我的事啊!”
“哦。”唐冥点了点头,“那套博古架是你做的?”
“是……是我做的……”逆徒不敢撒谎。
“手艺是你师傅教的?”
“是……是……”
“他教你用胶水了?”
逆徒的头瞬间埋到了地里再不敢抬起来,唐冥不再理他,他转过身对刘员外说:“工钱。”
刘员外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双手奉上:“先生!这是五百两!不,这是一千两!您救了我的命更是救了我‘云记’的招牌!这点心意您务必收下!”
唐冥没有接,他从那厚厚一叠银票里抽出了最上面的两张,一张十两:“一天十两。”
他又抽出了一张:“今天第二天。”
他将那二十两银票收进了怀里,然后他看着刘员外和那个还在地上发抖的逆徒说出了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是他的医药费和你们‘云记’欠他的三年的工钱。”
“至于该怎么算。”
唐冥的目光在李铁根那条断腿上停留了一瞬:“你看着办。”
说完,他转身拉起林霜的手,对着那对刚刚重逢还在抱头痛哭的舅甥说了一句:“走吧。”
李铁根和小豆子都愣住了,刘员外也愣住了:“先生……这……这就走了?”
唐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太聪明的孩子:“不然呢?”
“留下来帮你算账吗?”
刘员外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个男人带着那个仙女般的女子和那对可怜的舅甥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条肮脏的巷子,阳光从巷口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员外站在原地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发抖的逆徒,眼神里再没有了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商人的精明与狠厉:“来人。”
“把这个畜生给我绑了送去官府。”
“告诉县太爷,就说他欺师灭祖、蓄意伤人还败坏我‘云记’的名声。”
“让他在牢里好好算算,他这辈子该怎么还债。”
巷子外是云梦城的热闹喧嚣,巷子内是两个劫后余生的人,和一个烂摊子。
李铁根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却抱着外甥女,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的腿还断着,前路茫茫,怀里这二十两银子,烫手的像烧红的炭。
他想磕头,可腿动不了。他想道谢,可嗓子眼堵着,说不出话。
唐冥没给他太多感怀伤秋的时间。
“你的腿,很碍事。”唐冥说。
李铁根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抬起头:“恩公……我……我这就去找个大夫……”
“浪费钱。”唐冥的结论下得很快,然后他对着李铁根说,“坐下。”
李铁根没动,他没明白。
唐冥也懒得解释,上前一步,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按。李铁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人就不由自主地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