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大章)
宁染的工作虽然是采访,但更像是在记录,用她手中的话筒和小北扛着的摄像机,将那些人性的微光永久镌刻下来。
离开充满生机的陇桥学院,她带着招呼上小北,继续在安全区内穿行,寻找着下一个采访目标。
此刻的安全区内,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大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
这次,宁染将目光投向了博文学院南校区的大门口的一队身影。
定睛看去,几十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正从卡车上卸货,似乎是土豆、红薯和装有压缩食品的箱子。
这些人之中就有当初从夏菜交易基地中,被救回来的幸存者鹏哥。
比起当初那副惊魂未定,在仓库中被饿的骨瘦如柴的模样,他的脸上血色充盈,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只是当宁染的镜头对准他时,那份沉淀下来的勇气似乎又缩了回去,化作了腼腆与局促。
“最近生活的怎么样?”宁染保持着一种闲聊的姿态,不想给对方太大压力。
“挺好的,有饭吃,有地方睡,比在外面强一万倍。”说话时,他用挂在脖子上的脏毛巾擦了把汗。
聊了几句之后,鹏哥搓着粗糙的手掌,眼神有些躲闪,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嗫嚅着开口:“那个……宁记者,其实我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能不能……能不能借你这个镜头,跟陆首长说几句?”
对于这种直接向陆诚表达心声的情况,宁染经历得不少。
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鼓励着:“没关系,你说,首长虽然忙,但我们的镜头可以帮你把话带给他。”
这句话似乎给了鹏哥莫大的力量,他的目光重新看向镜头,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陆首长,我……我这条命是您和兄弟们捡回来的。”他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但很快便稳定了下来。
“我没啥大本事,就是有把子力气,以前浑浑噩噩,只想着自己吃饱不饿。”
“但现在,我看明白了,这世道一个人苟活不算活,大家抱成团,把那些吃人的玩意儿赶尽杀绝,才有真正的活路!”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所以,陆首长,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部队,投身战场。”
“我希望首长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不怕苦,不怕累,我一定会刻苦训练,绝对服从命令,绝不会给您丢人,我……我想像个真正的爷们一样,拿起枪,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
宁染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下意识的追问:“你的决心很让人敬佩,但是加入了部队,就意味着需要直面那些吃人的怪物,枪弹无眼,有可能会受伤,甚至牺牲,你不怕吗?”
对于这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鹏哥似乎有些嗤之以鼻。
“怕?”他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嘴角扯出一丝弧度。
“现在这世道,能活到今天的人,其实都算是死过一回了,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拿起枪,干他娘的。”
他的话语虽然略显粗粝,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就在鹏哥慷慨陈词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个身影正靠着墙根,默默的听着。
那人正是张强,与鹏哥的激昂壮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丝认同感都欠奉。
对于鹏哥的论调,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他只是在心底嗤笑一声,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从侥幸活下来的那天起,张强就打定了主意。
什么热血,什么奉献,都是虚的,只有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亲眼见过太多勇敢的人倒在血泊中,也见过太多像鹏哥这样喊打喊杀的。
不管别人怎么做,以后他只会拼命苟着,凡是有危险的事情,只要能找到理由拒绝,就绝不参与。
安全区有吃有喝,有部队保护,干嘛非要自己去拼命?
鹏哥那样一心想要投身军旅,活的轰轰烈烈的,他理解,但绝不认同。
像他这样被吓破了胆,只想保命,甚至不惜在规则边缘钻营,寻找最安全角落的人,其实更多。
人类是一种性情复杂的生物,和平时期也好,末世也罢,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只不过,在极端环境下,这种本能被无限放大,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向。
有人因此奋起,有人因此沉沦!
小北的镜头,冷静的记录着这片土地上不同的面孔与心声。
接下来出现的,是几位面色愁苦的老农。
见到记者到来,他们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诉说着。
首先说话的,是一位年纪较大的老汉,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记者同志,外面的庄稼,缺了水,缺了肥,更缺了人手照料,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大面积减产,甚至直接绝收啊,一定要让安全区的领导们重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的同伴们也纷纷附和。
借着镜头,老农们凭借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七嘴八舌地提着各种可行性建议。
他们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建议更是朴实可行,宁染认真的记录着,不敢有任何遗漏。
(剩下的一点前换过来,大周六的不休息,也是服了!)
告别老农,镜头转向另一群身着制服的人。
警察们的衣服有些破旧,但臂章依旧清晰。
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
面对镜头,一位领头的警官代表大家表态:“请安全区的同胞们放心,我们虽然失去了原来的岗位,但守护人民的职责永远不会变。”
“我们会坚决服从管委会的领导,化身为盾,打击犯罪,维护安全区内的平安稳定。”
“敬礼!”
在他的口令声中,警察们纷纷举起右臂,眼神无比坚定。
与警察们的沉稳内敛相比,武警战士们则表现出了更强烈的求战欲望。
无论是侥幸存留的现役战士,还是新加入的退伍不超过五年的老兵,都表达了同样的强烈愿望,上前线,杀敌!
一位年轻的武警战士,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像无比火热:“首长同志,我们当兵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以前是,现在更是。”
“天天在安全区里训练,看着外面的兄弟部队在拼命,我们心里憋得慌,请给我们枪,给我们任务,我们要求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退伍兵,补充道:“和平年代,我们选择了这身军装,就没想过舒坦日子。现在世道变了,但军人的天职没变,我们渴望战斗,虽死无憾!”
这种强烈的求战情绪,陆诚一直都非常清楚。
他理解并赞赏战士们的勇气和决心,但作为领导者,他必须对每一个生命负责。
这些武警战士虽然素质优良,但人数实在太少了,而且退伍士兵需要重新训练。
冒然送他们上战场,只能是徒增伤亡。
因此,参谋部制定了严格的训练大纲,在完成所有针对性训练并通过考核之前,陆诚绝不会轻易将他们投入那些血肉磨盘似的战场。
这样的专题采访,自然绝不会忽略始终战斗在最前沿的战士们。
他们装备精良,战术娴熟,战斗意志更是坚定的不像凡人。
虽然是系统制造的生化人,但战士们都有着完整的情感,面对面对镜头时会紧张,手脚都不知到该往哪里放。
也会不好意思,被问到个人问题时黝黑的脸庞会泛起红晕。
还会因为激动,而说话磕磕巴巴。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当问及为何而战时,眼神会瞬间变的锐利而清澈。
言语间展现出的,是视死如归的气概,是忠诚于党,忠诚于国家,忠诚于人民的钢铁信念。
因为这是公开访谈,他们只能在心底默默加上一句:“永远忠诚于陆诚总指挥。”
将近四个小时,这部专题片的内容终于播放完毕。
多功能会议室内,屏幕暗了下去,悠扬而略带感伤的片尾旋律缓缓响起,流淌在每一个观看者的心间。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沉重的情绪。
陆诚静静的坐在一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的笑容。
这部片子真实的反映了他治下安全区的生态,这里有光明也有阴影,有激昂也有怯懦,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许多活生生的人。
张国强点上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愈发深邃。
他和代表团的成员都知道,这部专题片所展现的,仅仅是安全区生活的一个方面,但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个体,一段段真实的心声,构成了他们为之奋战,誓死守护的基石。
从受访者话语之中,他们也能侧面解读出许多信息,对教育、民生、军事、医疗等各个层面,有了一个更全面,更立体的认识。
这部片子不算太长,但蕴含的信息量,却异常丰富。
屏幕内外,战斗与生活,牺牲与希望,过去与未来,都在这个阳光渐渐变得柔和的下午,交织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末世长卷。
良久,张国强掐灭了烟头,率先站起身。
众人也纷纷从沉默中回过神来,跟着他走出了多功能会议室。
来到指挥中心大楼外,夕阳正缓缓西沉,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大地,给冰冷的军事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望着天边那轮巨大的红日,张国强轻轻呼出一口带着烟草气息的浊气,嘴里喃喃低语:“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这句话简单平常,却蕴含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就在这时,一名值班参谋快步走到陆诚身旁,附耳低声汇报了几句。
参谋的声音很轻,但陆诚听完,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几乎在同一时间,靠近安全区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柴油发动机轰鸣声。
听动静,不是一辆两辆,而是有多辆大马力的军用车辆正在编队驶来。
张国强等人纷纷转头望向陆诚,眼中带着询问的神色,以为是他安排了其他的行程。
陆诚面对众人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解释起来:“首长,是有客人到了,您要不要见一见?”
听到他这番说辞,张国强没有细问来者是谁,而是很干脆的笑了笑:“哦?能让陆大将军亲自迎接的客人,想必不一般,既然你说了,那就见一见吧,我倒想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陆诚嘿嘿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大门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多时,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打头的一辆猛士装甲突击车,从道路那头的拐角处转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车队一路疾驰,卷起淡淡烟尘,来到指挥大楼前的空地上,才纷纷减速,靠边整齐停下。
“哐当!哐当!”
一阵沉闷的车门开合声响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沾满泥泞的军靴。
随后,数十名战士敏捷的跳下车。
他们的模样,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不禁动容。
人人衣衫褴褛,许多人的作战服被撕裂,露出里面包扎着的,已经被血和汗浸透的纱布。
脸上布满污渍,几乎看不清原本的容貌,只有一双双眼睛,依旧明亮锐利。
在为首一名身形尤为彪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军官的口令指挥下,战士迅速移排成两行横队。
整个整队过程中,战士们眼角的余光,本能的瞥向了佩戴着少将军衔的陆诚,眼神中带着好奇与审视,毕竟他实在是太年轻了。
紧接着,不少人注意到了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在陆诚身旁的那位老人。
当看清张国强的面容时,不少战士的眼中满是惊愕之色。
这种在绝境之后,突然见到领导人的冲击,使得他们原本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刻入骨髓的队列动作,都出现了轻微的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