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装作没看到他腰间突出的一块,不好意思地笑道:“到底是吃盐的地方,没好意思随处放,另拿出那个也太多了,简直比西北乡下县城集里的还多,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见谢宁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着,衣襟上还沾着海鲜壳子,贺红胜低沉道:“那也不要到这么远来,大人们要返程,叫我这顿好找,走吧!”他揽上谢宁肩膀携着他往前走。
到了盐场大门口,的确返程马车已经备好,只剩谢宁一个。
叫上官好等,怎么可能不挨脸子。
佟显冷哼一声,丢下一句,没规没矩上了马车。
葛兆阳走过来,把谢宁拉到自己的马车上,才刚坐稳,车帘再度被掀开,是高识檐,他上了车没二话,指着葛兆阳就叫下车,葛兆阳哪敢支棱,立刻滚也似的下了车。
高识檐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谢宁,盯的他脖子疼,最后又是一个屁不放径自又跳下车。
葛兆阳缓过来之后,神色揣揣,“高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谢宁摇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那他怎么打马一个人走了?”
“走了?”
谢宁神经猛然一跳,顿觉不好,若是任由佟显糊弄他们这行人必定安然回到京城。
茶盐衙门的猫腻恐怕不光他看出来了,高识檐也同样掌握了某种切实证据,谢宁沉吟半晌,额头汗珠不断滴落,葛兆阳见他这样如临大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息。
“葛大人,带笔墨了么?”
“笔墨?”
葛兆阳哦哦两声,从车厢的坐垫下面掏出笔墨,谢宁拿过笔墨垫在膝盖上刷刷开些,笔走游龙数十个字便描绘出江南凶险,郑裕和戴荣或将有不臣之心。
葛兆阳一颗心已经跳得不是自己的了。
“谢、谢大人,你写的……”
“千真万确。”
谢宁肯定道:“台州盐场占地不小,从进入盐场开始我们见到的全都是不到三十的青壮年,葛大人,你看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了吗?况且我午饭接着撒尿的功夫上了山腰,盐场另一侧有起码容纳一万人的房屋,你说这里面住的能是什么人?”
“这……”
“这能是真的吗?!”
葛兆阳压根不敢信,不过一趟捞钱的公差,竟会扯上这样要命的惊天大案,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你没见所有盐工脚上都没裂疮么?”
“裂疮?那是什么?”
谢宁乃是六品官员并不随身携带铜印,他眼眸闪烁,拿起葛兆阳的手用随身切药小刀上去就拉了个口子狠狠摁在信上,疼的葛兆阳嗷的一嗓子,外面车夫听见动静立刻来问,“大人,怎么了?”
葛兆阳惊慌一瞬,倒也没真的漏了,“没事,动得急磕到了脑袋。”
车夫道:“大人千万小心些。”
“那、那现在怎么办……?”
葛兆阳被吓得眼睛一下眨巴十几次。
“葛大人,此番考验你对朝廷和圣上忠诚的时候到了。”谢宁将信封塞到葛兆阳衣襟里,拍了拍道:“送信,你即刻回京通知太子殿下,记住不是通知刑部御史台任何衙门,而是到京城后直奔东宫将这封信交到太子殿下本人的手上。”
“我……我,你是叫我去送信?!!”
葛兆阳话都说不来了,“戴荣是太子殿下的亲母舅,郑裕和又是他夫人的亲侄子,这……这,谢大人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留在江南也一样是死!”
谢宁又从兜里掏出几张零散银票,“你当高识檐为什么突然离开?他若是去隔壁都护府搬了救兵,扬州察觉你觉得你我还有命在吗?”
葛兆阳大骇,“那、那你……”就这么将生的机会让给我了?
谢宁说:“我是廖吉昌的学生,从出京身上就有八百双眼睛盯着,我走不了了,佟显……他们也一样走不了了……”他神情怅然地道:“想我才高八斗,立志为国为民,却不想命运如此捉弄,才及第登科便遇上这样的事……”
“葛大人,我夫人才为我诞下孩儿……我儿登登还在家等着我办百日……”
他低下头去,似乎在哭。
葛兆阳登时大恸,一时气节在胸,红着眼眶道:“谢大人放心,郑裕和便有不臣之心,也不会在半路上就对我们下杀手,登船的时候我设法走掉,坐船直接到凤州直奔京城。”他此时语气仿佛此生最后叙话,“谢大人大义,我若活着到京城,必叫朝野上下全部知晓,只愿谢大人好生等待天明!”
谢宁的话本就真假参半,葛兆阳显然动了真情,他不免感染,吸了吸鼻子,抓住葛兆阳的胳膊道:“葛大人若是安然回到京城,我若是……请告诉我夫人,不必等我……她尚年少……”
“别说了……别说了……”
“便叫我活着一日,必会照料你妻小不受委屈!”
登船往回扬州途中果然有人发现了葛兆阳不见了,佟显大发雷霆,直言一个两个都是酒囊饭袋全都不靠谱,副按察使一下走光了,扬州通判脸上铁青,谢宁与贺红胜坐在一起,贺红胜道:“谢大人在想什么?”
谢宁此时心情平静,从兜里掏出绯红的手绢,“在想我夫人,出门前我嫌这手帕颜太扎眼,便与她开玩笑说,女子出门都没带这般招摇的色,她却说,艳丽些才好,江南女子多娇媚,若真有出色女娘瞧上我,脱衣裳行事的时候不管我,还是那女子看见这方帕子,都会想起京城有个女人,在等着我回家。”
贺红胜一梗,竟是没想到谢宁说的这样情真意切。
他想了想说,“等下回扬州,谢大人管保在驿馆里待着不要到处乱走。”
扬州驿馆仿佛一时间变了气氛,葛兆阳高识檐跑了个干净,佟显便是再草包此时也察觉出不对,急吼叫扬州通判把郑裕和叫来,扬州通判却登时变了脸色,摔了茶盏,呼啦进来百十来号官兵,顿时与京城护卫持刀对峙。
而驿馆外不远处,一阵风卷起绯红帕子,片刻后被身心瘦削的小太监冯顺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