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茶盐税务铁令如山,若叫随意改动,那置于朝廷礼法何在,圣上何在!也是你郑大人年轻宽和,现在是这事儿捅到了京城,陛下看在廖大人治理西北有功,才没叫廖靖远即刻下狱,若是当初便触犯国法到了刑部,管他是否真的病重垂危,一律按大宴律法办理!”
佟显言辞狠厉。
一番话下来,屋内安静一瞬,一屋子人个按心思。
佟显话音刚落,不少目光便落在谢宁身上。
他为廖吉昌学生心腹,眼下又是廖靖远于税法上触怒天威,自然要看他是何表现,葛兆阳赶紧咳嗽几声,提醒谢宁赶紧给廖靖远说上两句好话,可偏偏谢宁好像没听见,只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廖靖远的身上。
“佟大人说的是,身为大宴官员,为陛下分忧乃是本职。”
郑裕和身量不高,人却十足地胖,大半边矮塌被他肥硕的肚子堵了个严实,“廖大人为官多年,朝廷上下谁不赞誉!谁能想到廖靖远竟是这般辜负廖大人教导,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佟大人,下官听说廖大人的学生今年高中状元,还是咱们大宴第一个六元及第!”
说着郑裕和眼神四下捕捉,转了一圈,落在面庞最年轻的谢宁身上,“既然是廖大人的爱徒,与廖靖远是亲师兄弟,那不如让他出来讲两句,也好为他的将来的官生惊醒惊醒!”
谢宁蓦地眼眸瞪大一瞬。
让他出来说两句?
说尼玛啊!
他心头草泥马三字箴言不断飘过,人愣是站在人堆里不出来,就是假装没听见。
佟显一愣,竟是没想到郑裕和能说这样一番话,他笑笑看向谢宁,“谢六元,郑大人叫你呢,你这师兄如今触犯国法,按律当下狱,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念你老师为国多年,不忍他重病叫他死在牢里。”
“你不过来说上两句?”
**妈!
谢宁的脸一下子寒下来。
葛兆阳、贺红胜等全都面色尴尬呼吸都不敢大喘。
高识檐见此一挑眉,顿觉有意思极了,神态盎然地看着谢宁,等着他如何接招。
谢宁从一众官员里走出来,对郑裕和还有佟显拱了拱手,淡声道:“大宴律法在上,江南盐茶税自有章法,下官与诸位大人奉陛下之名,前来调查,若真落实罪证,那合该依律法办之,若证据蹊跷,也应当更加深入查个水落石出,才不算辜负陛下的信任。”
谢宁不咸不淡地推脱几句。
郑裕和顿时脸上不好看,“你光说不会辜负,但你要如何表示呢?谢大人,你刚入官场,其中许多规矩不知,便是你老师教授亲生子,你这师哥不也在茶盐税上辜负了陛下,作弄了国法,现在你这师哥就躺在这,该如何做,就看你的了!”
谢宁一口气堵到胸口,连脑门都在突突跳。
床榻上廖靖远明显神志还在,听见郑裕和跟佟显一起为难谢宁,嘴里急促地呜呜,看向谢宁的目光委屈痛恨,眼角淌下泪来。
“佟大人方才说了,我们此来江南务必要将茶盐税彻查清楚,下官初入官场,许多事情上不懂得,届时还要诸位大人不弃下官笨拙,多指教指教。”
一番话下来、
谢宁后槽牙都咬碎了。
这般谦逊表态,当着江南和京城的官员与廖靖远划清立场,佟显显然十分满意,他点头拍了拍谢宁的肩膀,“不愧为大宴第一六元,为人就是机敏,放心你乃是何大人手下得利主事,到了我们刑部和御史台必然会学到东西,不会叫你白来!”
郑裕和看向谢宁目光锋利,语气意味不明地道:“不怪陛下能钦点谢大人为状元,若能摆正身份最好,扬州府茶盐衙门,还有诸位大人这么多双眼睛可是都看着呢,谢大人这么年轻可不要犯糊涂才好!”
“下、下官知晓。”
谢宁活了两辈子,总算知道什么被人强摁头吃屎是个什么滋味。
“说这么些作甚?”
高识檐突然开口,“谢大人是大宴六元,他什么不懂?”
谢宁倏然抬头,高识檐突然给他打圆场?
他能有这么好心?
高识檐道:“茶盐税既是封账,那便查账,实地查验茶山、盐场,在这瘫炕上一股骚尿味的屋子里,多待什么?也不嫌热!”
高识檐说完就走。
脸子甩了,一屋子人都干巴巴地瞪眼,愣是没一个人敢多放一个屁。
佟显郑裕和等江南一众官员吃了宰相大人公子的脸色,俱是挂不住面,讪讪地走出去,出屋之前葛兆阳看了谢宁一眼,咂咂嘴没敢多上前,不多会屋子里只剩下谢宁没走。
门口贺红胜的影子拉得老长。
谢宁仿若受了打击,实际上盯着廖靖远跟廖吉昌十分相似的脸,眼神晦暗,廖靖远与他对视,口不能言,只能捂住地呜呜呜,谢宁最终什么都没说,抬起脚步丝毫没有停顿,转身就走。
天下财富尽出江南。
自古江南便是富庶之地,苏杭为最。
午饭,郑裕和在扬州最好的会馆招待按察使团,一张席面,盘子大的海蟹只配搭边,鸡舌鱼唇只在边缘,席面中间一光裸仙女白玉像,下面不满青青绿绿的东西。
谢宁也不是没吃过好东西。
这席面上的大半菜色他竟是看不懂。
贺红胜夹了一筷子卤路心,凑过来对谢宁说:“谢大人,你可知这席面一桌多少钱?”
谢宁摇了摇头。
身手掰开一个海蟹,顿时鲜香扑鼻。
贺红胜见谢宁拆蟹手法娴熟,有些意外,“这一桌席面得要咱们六品主事两年的俸禄,光桌面那尊白玉像得要这个数!”贺红胜竖起三根手指,“我方才出去一趟,小二说席面上的玉石摆件都可以带走,大的当然是归按察使大人,我打算一会拿几个小金帛摆件。”
“你呢,你拿哪个?”
拿哪个?
大宴六品官员,每年俸禄加上禄米不超过七十两。
这么一顿席面就要普通京官的两年奉银,并且依谢宁看,贺红胜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么个摆盘所有菜肴皆是不奇不上桌的席面,光那些金银玉器都要几百两,一张席面怎么可能两百两能下来。
“我打算拿些海货晚上回去吃。”
谢宁装作谨小慎微,“西北河鲜都少,更是极难接触到海货,旁我就不拿了。”
“你就拿点吃的?”
贺红胜靠过来,压低了声音,瞄着一圈喝得尽兴的官员,“我知道你年纪小,但也别胆小,一路上咱俩都住一个屋,我瞧你受气也难受。”
“嗯,多谢贺大哥体谅。”
不远处,佟显见贺红胜跟谢宁脑袋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神色不明地往这头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