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魂兮…归来…莫恋那…阳关道…黄泉路…冷…且…长…唵…”
“咚咚锵…咚咚锵…”
“……”
幽咽的腔调断断续续,在浓得化不开的暗绿色鬼雾中飘荡,如同钝刀子刮着骨头,听得人心底发毛。江蝉四人循着这瘆人的戏声,终于踏入了芦岗村口,鬼雾立刻被隔绝在村外。
天色擦黑,村口一块不大的空地,看上去是村里平日用来开会或者集合的地方,此刻一个简陋的戏台子弹歪歪斜斜地搭在那里。台子很旧,木板发黑,踩在上面吱呀作响。
台上,只有两个人。
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子、脸上涂着惨白油彩的老生,一个套着破旧的红戏服、同样涂着煞白脸谱的青衣旦角。两人哭哭啼啼,在那忽明忽暗的昏黄灯笼下,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
“血泪…染…红衣…悬梁…恨…难…消…”
“孽债…缠…身…孽债…缠…身…难…解…脱…”
“咿…呀…苦命的人儿…你…何苦…悬梁…自…尽…留…下…这…满…村…惶…惶…”
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条长条木凳,然而,每一条长凳上,坐着的都不是活人,那是用粗糙的竹篾扎成骨架、糊上惨白的纸皮,做成的纸人!
它们身上套着同样用纸糊的寿衣,一个个僵硬地坐在条凳上,空洞的眼眶望着戏台。有的纸人脸上描着歪歪扭扭的五官,在雾麻麻的天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风一吹,这些纸人发出唏唏哗哗的轻响,仿佛在为台上的戏曲叫好、抑或是有什么东西附身其中,窃窃私语……
“妈的…搞什么鬼名堂,唱给鬼听呢?”周莽看着台下一个个纸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破地方,真他娘的邪性!”
整个空地,弥漫着一股香烛纸钱焚烧后的气息,纸钱和灰烬被阴嗖嗖的风卷起,如同纷纷扬扬的雪片,在戏台、纸人和条凳间盘旋飞舞。
场地周围还有许多引魂幡插在泥地里,被阴风吹着如同一条条招魂的手臂,江蝉没有说话,他锐利的视线越过戏台和那群瘆人的纸人‘观众’,定在空地内侧靠近村道的地方。
那里,用油毡布和竹竿临时搭了个低矮的棚子。
棚子四角挂着昏黄的灯笼,棚内光线昏暗,影影绰绰,里面堆放着大量的花圈、纸扎的童男童女等丧葬用具。
而棚子的正中,赫然停放着一口红得醒目、如同浸透了鲜血般的厚重棺椁!
棺材朝着外面这头,还贴着一张绘满朱砂符文的黄符,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森、死寂。
有意无意,那灵棚的开口位置,正对着戏台。
台上那咿咿呀呀的悲哭戏语,好似是专门唱给那口棺材里的“人”听的。
“死人搭台,给鬼唱戏…”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看着那口红棺和咿咿呀呀的戏台,低语道,“这是‘阴戏’,一旦开唱,就不能停,要唱到天明,否则…会惊扰亡魂,惹来更大的麻烦。”
“亡魂?”周莽那股莽劲儿又上来了,他眼神一厉,指着那口红棺,问向台上唱戏的两人,“喂!那红衣老太婆是不是就躺这里面?”
唱戏的两人完全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咿咿呀呀的唱着,倒是台下坐着的那些纸人,哗哗嚓嚓的动静更剧烈了些。
“装神弄鬼!”周莽不信这个邪,直接迈开大步就朝灵棚走去,“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有多邪门儿!”
“周莽!别冲动!”苏晴连忙出声阻止,但周莽哪里肯听。
他几步就跨进了灵棚,棚内光线更暗,只有几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摇曳。
正对着棺材头,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瓜果香烛猪头公鸡,而供桌正中,赫然摆放着一张黑白色的遗像!
看清那遗像上的人,周莽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愤厉立刻被一股愕然和不信取代!
“操!”他失声叫了出来。
苏晴、江蝉和谭静也紧跟着进入灵棚。他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遗像,除了江蝉瞳孔骤然收缩,苏晴和谭静的脸上也唰的白了两分!
那遗像上,赫然是…
是一张十分年轻的、带着点机灵劲的少女脸庞,在黑白的色调下,透着一股阴森死寂的僵硬感。
“这…怎么会这样?!”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抖动,她猛地看向江蝉,“江学弟!两天前就是她…就是遗像上这个女孩,跑到局里报的案!她…她怎么……”
江蝉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遗像上,眉头紧锁,如同打了一个死结。
遗像上的人…是林敏。
可林敏怎么死的?
回到芦岗村之后死的?还是说…
数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吐着幽幽冷冷的蛇信缠上了江蝉的心头。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开棺!”
他必须确认!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棺盖边缘的刹那…
“住手!!!”
一声带着惊怒和恐惧的嘶吼从后面传来!
七八个披麻戴孝的村民,个个脸色铁青,如同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抄着扁担棍棒锄头类的东西,气势汹汹的一窝蜂冲进了灵棚!
他们眼神里充满着强烈的愤怒和一种深藏的恐惧,瞬间将行动组四人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一把推开离棺材最近的周莽,很是凶悍的挡在了棺前,双眼赤红地瞪着江蝉等人,“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碰棺材的?!”
“我们是南江斩鬼局的!”苏晴立刻亮出斩鬼局的徽章,“老乡,我们接到报案,专门前来处理芦岗村的灵异事件……”
“斩鬼局?什么斩鬼局?没听说过!这里不欢迎外人!滚!赶紧滚!!”
男人梗着脖子,紧攥着一把大铁锹,一副马上就要动手的姿态,他身后的几个男女村民,也全都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挥舞着手里的农具,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凶悍和警惕,
“我们村没事!你们赶紧走!”
“我看你们就是来找事的…”
“滚出去!别惊扰亡人安息…”
周莽被推了个趔趄,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更是被激得七窍生烟,指着遗像吼道,声音如同炸雷,“放你娘的屁!没事?没事她跑来报案?!”
“就她…两天前跑到我们斩鬼局,哭爹喊娘地说你们村里闹鬼,死了好几个人!求着我们才来的!现在人死了,你们倒嫌我们多事儿来了?!”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胡说八道!”
为首的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跳如雷,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她死了快一个星期了!骨头都凉透了!怎么可能在两天前跑去报案?!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死了…一个星期了?!”
这个信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行动组四人心头!
苏晴、谭静、周莽全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可能!
死了…一个星期?
那两天前去斩鬼局报案的是谁?!
江蝉…从乾罗城带回来的那个林敏又是谁?!
时间对不上!
信息也对不上!
巨大的迷雾瞬间吞噬了行动组四人,一股比村外的鬼雾更阴冷的寒意,从他们每个人的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不可能!你们撒谎!”
周莽脑子嗡嗡作响,根本不信这荒谬的信息,他认定是这些刁民在隐瞒什么,怒火冲昏了头脑,“老子偏要看!”
他猛地发力,再次冲向棺材!
“拦住他!!”为首的男人怒吼。
灵棚内瞬间一片混乱!
几个男人凶狠着扑上去阻拦周莽,推搡扭打起来,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到了支撑棺材的两条长凳!
“哐当!!!”
一声沉闷巨响!
沉重的红漆棺材猛地从长凳上倾翻下来,重重砸在了泥地上!
棺盖并未完全掀开,但在巨大的撞击下,它被震开了一条狭窄、幽深的缝隙!
“啊——!”
为首的男人立马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惨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扑向棺材,用自己整个身体死死地压在那条缝隙上,同时发出嘶声尖叫,“快!快盖上!快帮忙!别让它出来!!!”
其他男人也慌忙冲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去扶棺材合棺盖,女人们则扑通跪倒在地,对着棺材磕头如捣蒜,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就连外面台上那两个唱戏的,也吓得怪叫一声,扔下家伙直接跳下了台去,连滚带爬的就跑远消失不见……
混乱中,江蝉的目光如同鹰隼,一瞬即逝之间,捕捉到了棺材缝隙里的一丝景象!
那缝隙里露出的,是一小片深蓝色的、属于某种古代服饰的布料,以及一小截属于成年男性的、略显粗壮的脖颈!
不是林敏…是个男人!
他躺在棺中…冰冷…高大!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突如其来,瞬间席卷江蝉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