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枚蹄钉被钉入,李铁匠直起身,长长舒出一口白气,额角鬓边的汗水在雪光映衬下亮晶晶的。
他退后一步,与顾达并肩而立,目光紧紧锁在那副已牢牢“长”在驮马蹄上的U形铁片。
马夫松开修蹄架的束缚。
驮马试探着,将钉了蹄铁的蹄子缓缓放下。
蹄底那陌生的、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它明显一怔,蹄子悬在半空片刻,才犹疑地踏在泥地上。
“嗒。”
一声清脆而带着金属余韵的轻响,迥异于寻常肉蹄落地的闷声。
驮马似乎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抬起蹄子,不安地甩了甩头,鼻翼翕动。
围观众人的心也随之提起。
它再次尝试,轻轻落下。
“嗒。”
又是一声。
这次它停留的时间稍长,蹄子在地面碾了碾,感受着那层铁片带来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支撑感。
顾达示意马夫牵动缰绳,引导驮马缓缓前行。
起初几步,它的步伐明显有些僵硬、迟疑,抬起落下的动作都带着小心,那“嗒、嗒、嗒”的蹄铁声便也断断续续,显得有些笨拙。
小家伙们屏住呼吸,茵茵甚至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走了约莫七八步,适应了蹄下那层“硬壳”的存在,驮马的步伐逐渐变得连贯自然起来。
它开始正常地甩开四蹄,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小步走动,继而变为轻快的碎步小跑。
“嗒、嗒、嗒、嗒……”
清脆而有节奏的蹄铁声连成一片,与雪花落地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韵律。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敲击在每个人心坎上。
驮马似乎也找到了新的乐趣,越跑越放松,甚至还试探性地在原地踏了几下步,蹄铁与地面碰撞,溅起点点细小的雪沫。
它低下头,似乎想看看自己的脚底到底发生了何事。
它打了个响鼻,神态竟似有几分新奇和…得意?
“它习惯了!它跑起来了!”萧兰第一个欢呼出声。
“声音真好听!像敲鼓一样!”茵茵拍着手,脸蛋上的小红花贴纸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萧雪和萧星落也相视而笑,眼中光彩熠熠。
马夫们脸上的紧张被惊叹取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神了!真钉上去了!”
“看着挺牢靠,马儿也没疼的样子。”
“听听这声儿!这要是跑在石板路上,得多带劲!”
“若是真能护住蹄子,少生那些烂疮,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昭武公主一直凝神静观,此刻,她缓步上前,走到刚刚停下的驮马身边。
她伸出戴着鹿皮手套的手,轻轻抚摸驮马温热的脖颈,然后蹲下身,仔细检视那副马蹄铁。
她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铁片边缘,探入蹄铁与蹄底接合的缝隙,又轻轻叩击了一下铁片表面,发出一声轻响。
她站起身,拂去手套上沾的雪末,看向顾达。
“顾达。”她的声音比落雪更清晰,带着一贯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微澜。
“这蹄铁…钉合牢固,马匹适应尚可。依你看,还需观察多久,方可确定其效用?”
顾达心中早有计较,回道,“姑姑,初步固定与适应已见成效。”
“接下来几日,需让这匹马如常行走、驮负重物,每日检查蹄铁是否松动、钉孔处有无异常、马匹行走姿态有无不适。”
“之后,还需在更崎岖的路面、更重的负载下进一步验证其保护效果和耐用性。”
“以后的话,只要更换马蹄铁就行了,不用再担心马蹄会出现问题。”
“至于追风…”他看了一眼旁边马厩中正探头张望的老马,“等到蹄疾彻底愈合,角质新生完好,再考虑钉掌。”
昭武公主微微颔首,对他的稳妥安排表示认可。
她又吩咐了其他人按照顾达的话去做,从刚才马匹的表现来看,这马蹄铁应是成了。
小家伙似乎也不害怕,还跑到马蹄下去看它脚上穿的鞋子。
她甚至还伸出小手摸了摸马蹄,软软道,“马儿,你的脚不疼吗?”
驮马似乎听懂了这稚气的关切,竟温顺地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茵茵的小手。
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柔和的咕噜声,仿佛在说,“一点也不疼。”
温顺的驮马甚至还把蹄子慢慢的抬了起来,好让小家伙蹲下身子能看的清下面的东西。
这温馨的一幕让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昭武公主看着侄女与马匹亲近无惧的样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她转向顾达,语气比方才更加郑重,“此事若能成,于国于民,皆是大善。顾达,你居功至伟。”
顾达连忙拱手,“姑姑言重了。此乃众人合力之功,我不过动动嘴皮,提出些粗浅想法。”
“若无李师傅巧手,马夫们精心,还有……”他笑着看向正被追风亲昵蹭着脑袋、咯咯直笑的茵茵。
“若无茵茵那句‘给马穿鞋子’的童言,或许还引不出这番尝试。”
昭武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客套话。
有些功劳,记在心里比挂在嘴边更有分量。
初步试验成功,雪也越下越大。
昭武公主下令众人散去,只留必要的马夫和李铁匠继续观察记录。
“顾达,你的这些本事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顾达还没开口,一旁的萧月便轻声接过了话头,语调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姑姑,师兄他…他以前读书就很刻苦认真,涉猎极广。”
昭武公主看向她,好奇道,“你以前就认识他?”
萧月被问得一怔,随即垂眸,声音轻柔却清晰,“是师兄自己说的。他曾提过,以前他每日都要读很久的书。”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茵茵就撅起了小嘴,扯着昭武公主的斗篷边角,奶声奶气地告状。
“姑姑,顾达可严格了!”
“他总是给我们布置很难很难的作业,比以前先生布置的要难多了。”
“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顾达出的题难不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