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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教书先生的第一面,管殷就知道眼前人的芯子已经换成了另一个——程衡。

“二位姑娘……”见到管殷的时候,还是程衡刚才到了程见微所在的这个世界里的时候,程衡只觉得那刘氏少年送给自己的墨尚在手中,留下一股说不尽的芳香。

“程衡?”

在管殷开口的那一刻,程衡愣了,就连一箱聪明的刘姣安也有片刻的怔忪。

“是我。”让程衡惊讶的是管殷竟然认出了自己,“这次似乎……不是梦了?”

不同于程衡,刘姣安的怔忪更多来自于对接下来探查真相又添困难的忧虑。

等到程衡渐渐回过味来,看向管殷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幽怨:“别告诉我,他又是位教书先生……”

“是。”没有太多必要给双方做详细的介绍,管殷知道刘姣安应当早就将面前人与自己提过的‘梦里人’联系在了一起,也无需自己把时间和情绪耽误在这上面。

不过,程衡来了,剧本就有人写了。管殷干脆可以和程衡换一换身份。

程见微的这间私塾不比程衡刚才离开的那个,光是占地面积就小了一半不止。可程衡倒也乐得如此——一个人,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子。

等到夜晚的时候,月光照耀下的白墙当真如明镜一般,似乎能够照得透人内心一切的阴私。

程衡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另外一个时代,再没有人陪伴的院子里。时间稍微长一些,就难免恍惚。四方天地里的人,当然就是个‘囚’字,困不住程衡的人,却将程衡的心困在了一个做不了太多事的地方。

“见到你真好。”如果一个人的时间再久一点,程衡甚至都要怀疑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又有哪里是自己原本生活着的时代,“说明我真的才和那个老板吵完架。”

或许是因为老师做得久了,管殷听着程衡这句话,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程衡的性子直、做事眼里面揉不了沙子。可内心终究还是个没有真正迈入社会的学生,管殷算得上是‘他乡’唯有的一份依赖——除此之外,粉墙黛瓦的乡情虽好,却总让人捉摸不透古今。

“这些事容后再说……你还有没有原,程见微的记忆?”尽管程见微获得的消息早都吃还递给自己和刘姣安了,可今日来找前者便是来分析线索的,管殷见到不一样的‘程见微’那一刻,当真算得上是‘又惊又喜’。

“没有。”程衡回答的干脆,只是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个收拾的整洁的不像话的屋子,“装成个教书先生我还是会的。”

“那你尽快找一找这屋子里有没有他记下来的日记……”

“正经人谁记日记啊?”

程衡这句话把管殷噎的够呛。张口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管殷才意识到“日记”这个东西,似乎总是小学、初中老师交给学生们“连笔”的作业,极少是发自学生们内心的。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程衡又一次误会了管殷的想法,只以为后者平日有记笔记的习惯,有些局促的解释着,“我的意思是说,笔墨纸砚都不便宜,就算是这原身做教书先生,看看这屋子也算清贫。”

“哪里有那么多额外的时间和金钱去写什么日记?”

程衡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忙着去找些水泡茶给两个姑娘喝。翻来覆去没找到茶,只叫原本沉默的气氛变得更为安静。

三个人围着一个不大的书桌坐着,程衡几次想要张口,终于还是在给两个姑娘又倒了一杯水以后,垂着手坐了下去——再不坐下,程衡甚至担心要被当成多动症来看待了。

“所以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忙的么?”

“程见微查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管殷开始整理起现有的信息,“表姑姑说修建堤坝的事情,刘家也有参与。”

“那不如刘姑娘用个苦肉计,回到家里和父亲问上一问。”程衡在推理上的反应是极快的,“不过说句实话,一般能在这种大事件里活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故事写多了,人物演多了,程衡很难说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事发相关的人死的、伤的伤,活下来的也大多需要为了生计发愁,连人影都寻不到一个,凭什么刘父就能活得好好的?

这种事显而易见的,要么是刘父实在圆滑,要么是早早脱身,要么……

“程衡,说话要讲究证据。”

讲真,在这些凌乱的消息拼凑起来的时候,管殷也不是没有想过“刘父”有多大概率会是这场冤案的答案。可没有证据,两家又走得那般近,管殷也不好胡乱说话。

更何况,管父下狱的时候,刘父的官职真真算得上是个“九品芝麻官”,据说有心为管父奔走,最后连能说上话的大官家的门都扣不开!

“这还不容易?你以原身的身份大张旗鼓的出现,看看会有什么人来找你,岂不是说明对方心虚i?”

程衡的办法很直接,可小说是小说,小说的女主身后可以有个太子、王爷、摄政王,又或者干脆自己能成“开天辟地第一女丞相”、拿着一本修仙秘籍,直接在黄山山巅飞升——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死了会怎么样,甚至不知道原身都去哪里了。

见过程见微,管殷知道这是个善良的、知恩图报的人。

就连原身管彤彤的剧本,也可以做到和故友之信一样,见字如晤,

可是这个时代做不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良善,这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

“人是怕死的,更怕的是无谓的牺牲。”程衡的性子,只要确定了目标,自己心中无愧就什么都敢做,可管殷不一样。

师范院校加上几个月的中学历史老师兼班主任的实习,早就给管殷磨出了一个“谨慎”,饮尽了杯子里的水,管殷看向程衡的目光,鼓励中带着安抚:“三思而后行。”

不能随便按照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去做事,更不能拿小说里的奇迹往身上套。立足于辩证唯物的历史观,管殷认为想要为管父沉冤昭雪,最合适的还是“入乡随俗”,按照此时的逻辑做事。

“那怎么?我去科举考个状元不成?”

“可以。”管殷并没有否认程衡这个大胆想法的可行性,“但是……”

“你真的是学历史的么?也不要那么小瞧古人好吧,光是那笔字我就不行。”

“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两个人的话一前一后的被说出口,交叠在一起,像是心有灵犀,又更像是两个同龄人虽然一致,却又各自多彩的青春。

刘姣安只坐在一旁,目光静静的投射在两个人身上。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终归不应该像是自己父亲追求的那样……但愿,但愿自己年少时听到父亲说的话还作数,能一直作数。

“姣安,你对于这件事有什么想法么?好不容易走出来,总不能送你回刘家。”管殷没有想过靠着刘姣安回家去找什么消息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原身。

原身自顾不暇的时候,尚且要伸手把刘姣安从那场不般配,也注定不幸福的婚姻拉出来。后者好不容易离开了刘家的泥潭,如果是原身,肯定不会为了自己的事,重新将刘姣安搅进去!

“不如我去问一问表姑姑,表姑姑若是回家,父亲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的。”

表姑姑是方外之人,若是带着目的回到刘家去,一则扰了她修行的清静,二则也很容易被注意到。这件事即便是和刘家无关,总也容易打草惊蛇。

刘姣安说过之后,也自觉不是个好办法。管殷终是叹了口气:“而今最合适的法子,还是科举。”

故乡重耕读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太平年代,读书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人生,甚至是给一方带去意想不到的改变。

“教书的事,我同你一道做。”管殷的目光重新移到程衡身上,“如果能找到几个心怀家国的好苗子,这件事便更有了做成的希望。”

管殷知道,想要为管父沉冤昭雪,绝非是一日之功。原身和程见微做了那么久,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

难道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么?当然不是。

两个人都没有官职,甚至原身被困在教坊之中,连自己的自由都得来不易——又怎么去撼动这一条利益与权利相互交织的链条?

“至于刘家哪里自然不必着急,若是科举得中,又或是这私塾做出了成就,自然有千千万万种回刘家的办法。”管殷说的诚恳,并没有隐瞒自己的“存疑”。

只是这本是原身需要做的事,需要思的情。管殷终于还是从不该插手,变成了下意识的思考……

“那我做什么?”安排了半天,程衡觉得自己有些被冷落了,毕竟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位置,“写剧本挣钱么?”

“可以。”

又是可以,程衡甚至觉得管殷是在糊弄自己。

“若是可以,这科举你也可以试一试。”

管殷说的有道理,这时候程衡反倒想起来自己那一笔字了:“早知道我就好好练字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生活在忙碌而快节奏的时代,程衡能够把他喜欢的戏曲事业坚持下来,已经是属于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没有什么能交换的线索了,能够一时间做出来的改变也没有了,管殷三个人又只剩下无言的相对而坐。

“你们还能回去么?”

刘姣安替管殷和程衡问出了二者心中萦绕了许久的问题:“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

这句话换来的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之后,管殷站起身来给每个人倒上了水,缓缓叹出一口气。

“我先同三恒回去,你们两个人叙叙旧。”刘姣安知道自己的话更让二人心里不好受,可刚刚不知道怎么,这个想法徘徊在脑海中,不吐不快。

程衡和管殷其实也没有什么旧好叙,两个人只有宏村见的那几面,若不是穿越以来的梦里几番相见,和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做老师怎么样?”刘姣安离开之后,先开口的是程衡,“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合适的。”

“自以为的好,自以为的不好,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确。”

“是……”管殷点点头。至少程衡还没有面对什么难缠的家长,还没有遇见勤奋刻苦,却真得受到天赋限制,让老师们唏嘘不已的学生。

“但其实都是一样的,你们笔下的故事也是在教育人。”曾经管殷也把戏曲舞台当成‘才子佳人’的阵地,自己看到了故事,才知道“才子佳人”也是一个时代的反应,不比任何一种形式的教育差。

程衡终于找到茶了。

取了热水冲泡开,程衡是想和管殷谈谈心的。只是杯里的茶看上去还不是今年的新茶,茶叶泛起了黄绿、墨绿,就连香气都有些散了。

“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留很久么?”

“先将眼前的事做完罢。”管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甚至可以看得出来,面前人对于“回去”的迷茫比自己更甚。

“原本我以为离开我自己笔下的剧本,我就可以回去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已经教会了我不少。”

“嗯……”

两个人谁也说不出“既来之则安之”,一盏带着枯味的茶,似乎有意像两个人昭示着什么——就像是青春易老,又像是青春终究是不长久的。

“你说我们还能离开么?”

“不知道。”

“先活下去,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这个时候管殷忽然理解了:于是耕读传家,似乎都是最好的办法,前者是活下去的办法,后者是追求活得好一点的办法。

至于经商,两个人暂时倒是没有想过。没有钱,不会做生意,若是刘姣安或许还有一线可能——刘姣安一直很聪明。

明亮的蓝天在天井里,像是一块被切割成四方的蓝宝石,美是美极,可一样是入目逃不开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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