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刺史府,后堂。
这里没有外面的喧嚣,只有从窗棂透进来的几缕阳光,照在紫檀木的大案上。
案上,摆着一只铺着红绸的托盘。
托盘里,静静地躺着二十枚崭新的铜钱。
不同于北玄那种灰扑扑、边缘毛糙的沙铸钱,这些铜钱在阳光下泛着纯正的金黄色泽。那是高纯度黄铜特有的光芒,耀眼,且压手。
苏寒坐在主位,并没有急着去拿。
王猛和白起分立左右,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方圆之间。
“主公,成了。”
负责铸币的老工匠张铁手站在案前,两只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脸上堆满了像是看着自家刚出生的大胖小子般的喜悦。
“第一批样钱,一百枚,挑了这二十枚最好的。全是按您的图纸,用精钢模具冲压出来的。”
苏寒伸出手,两指拈起一枚。
入手微凉,沉甸甸的。
不像北玄的劣币那种轻飘飘的虚浮感,这枚钱,有分量。
苏寒将铜钱凑到嘴边,用力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放到耳边。
“嗡——”
一声绵长、清脆、如同凤鸣般的金属颤音,在安静的后堂里回荡,久久不散。
“好听吗?”苏寒看向两人,嘴角微扬。
“悦耳如丝竹。”
王猛上前一步,也拿起一枚。他不像苏寒那样听音,而是伸出指甲,轻轻刮过铜钱的边缘。
那里,不是平滑的,也不是粗糙的毛刺。
而是一圈整整齐齐、如同齿轮咬合般的锯齿纹路——鹰洋边。
“妙,实在是妙。”
王猛的指腹摩挲着那圈齿纹,眼中的赞叹之色愈浓。
“以往百姓用钱,总爱那是剪刀、锉刀,把铜钱边缘磨下一圈铜粉来牟利。久而久之,钱越用越小,越用越轻。”
“可主公加了这道‘齿’。”
王猛举起铜钱,透过阳光看着那精致的纹路。
“谁若是敢动这钱的一分一毫,这齿纹便断了。断了纹的钱,官府不认,市面不收。”
“这一招,便绝了天下人‘剪边’的念头。”
一直沉默的白起,此刻也伸出了满是老茧的大手,抓起一枚。
他的动作很粗鲁,两指捏住铜钱,微微发力。
若是北玄的那种铅锡钱,被他这么一捏,怕是早就断了。
但这枚钱,纹丝不动,硬度惊人。
“好铜。”
白起言简意赅。
“这一枚,顶得上北边十枚。”
他看着铜钱正面的“镇南通宝”四个大字,字迹端庄,入木三分。背面的稻穗纹路更是清晰得连谷粒都数得清。
“这不像钱。”白起把钱放回托盘,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像铜铸的宝物。”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寒将手中的铜钱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做工精良,用料十足,防伪严密。”
“我要让江南的老百姓,拿到这钱的第一眼,就舍不得花,恨不得藏在枕头底下当传家宝。”
苏寒站起身,走到窗边。
“只要百姓认了这个‘好’字。”
“那北玄送来的那些垃圾……”
苏寒回头,看着两人,眼神锐利。
“就再也别想在这江南地界,买走一粒米。”
王猛放下手中的钱,拱手一拜。
“主公,新币既成,何时发行?”
“不急。”
苏寒将那枚样钱揣入怀中,贴着胸口。
“让那帮皇商再运几天。”
“等他们把手里的物资都交割干净了,等他们的船队满载着那种废铁,做着发财大梦的时候……”
“我们再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看完铜钱,苏寒的手伸向了托盘的另一侧。
那里盖着一块黑色的绒布。
苏寒两指捏住绒布一角,轻轻掀开。
银光乍现,比刚才的黄铜色泽更加冷冽,也更加诱人。
那是十枚银币。
大小如圆璧,通体雪白,没有丝毫杂质。正面刻着蟠龙吞云图,正中是楷书“壹圆”二字;背面则是精致的江南十一州舆图缩影,下书“库平七钱二分”。
苏寒拿起一枚,随手抛给白起。
“接着。”
白起单手接住,入手微沉。他也是惯用银子的人,平日里用的碎银子,要么黑漆漆的氧化了,要么形状不规则,还得随身带着剪子和戥子(小称)。
可手里这东西……
白起用拇指摩挲着银币表面。光洁,细腻,边缘同样有着那一圈细密的齿纹。
“这就是……银元?”
白起问了一句,随后学着苏寒刚才的样子,拿起两枚银元,轻轻一磕。
“叮——”
声音悠长,清越至极,比铜钱的声响更加穿透人心。
“不仅是银元。”
苏寒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是规矩。”
他指了指白起手中的银币。
“以往百姓用银,最是麻烦。成色不一,有九八银,有纹银,还有掺了铅的假银。交易时要剪、要称、要验成色,为了几厘的火耗,能争得面红耳赤。”
“但这个不必。”
苏寒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枚就是一枚。不必称重,不必验色。官府作保,含银九成。”
“只要这东西流通开来……”
苏寒看向王猛。
“景略,你觉得,百姓是愿意揣着剪子戥子出门,还是愿意揣着这个?”
王猛手里捏着那枚银元,看得入神。
他太清楚这东西的杀伤力了。
这不仅仅是方便。这是把复杂的货币,变成了标准化的商品。
“主公,”王猛抬起头,神色肃然,“此物一出,那是把天下的银铺、钱庄的饭碗都给砸了。”
“而且……”
王猛将银元轻轻放在案上,推演着未来的局势。
“一旦江南的商贾习惯了这种无需称重的交易方式,他们就再也受不了北玄那种繁琐的碎银体系。”
“到时候,北边的银子要想在南边花,就得先送到咱们的官炉里,熔了,重铸,还得交一笔火耗费。”
“咱们不仅赚了铸币税,还把北玄的银子,都变成了咱们的‘镇南币’。”
苏寒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正是此意。”
“货币即主权。”
他放下茶盏,目光透过大开的厅门,望向北方。
“苏御想用劣币乱我的江南。”
“我便用这精铸的银元,去废了他的国库。”
苏寒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传令工坊,全力开工。”
“铜钱要铸,银元更要铸。”
“等到收网的那一天……”
苏寒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
“我要让这天下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