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被人抬下去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但他知道,他没死,就还有机会。
等到殿内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朝会即将结束时,嬴政却忽然开口,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重磅炸弹。
“传朕旨意!于咸阳城郊,渭水之畔,设‘格物院’!由太子扶苏领衔,墨家钜子相里子为总工,授文华府舍人苏齐为‘格物令’,秩六百石,全权负责研究一切‘格物致知’之术!凡格物院所需,无论钱粮、人力、物料,少府、将作监、内库,皆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父皇……”扶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忧虑,他上前一步,想要劝谏,“此乃格物之学,探究万物之理,非神仙之术,恐……”
“住口!”嬴政抬手,打断了扶苏的话。他从龙椅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巨大的身影将扶苏完全笼罩。他没有看扶苏,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殿宇,望向了无穷的远方。
“是格物,还是神仙,朕说了算!”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能让朕掌控的,就是好术!扶苏,你那个叫苏齐的博士,很有趣。他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祥瑞、仙缘,并非天赐,而是‘术’。既然是术,便可学,可控,可为朕所用!”
他转过身,直视着扶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风暴。
……
文华府。
当苏齐打着哈欠,刚从东郡回来,就得知了自己被擢升为“格物令”,执掌“大秦皇家科学院”的消息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一把揪住前来报喜的张苍的衣袖,哀嚎道:“老张!不是吧?格物令?秩六百石?这是要我老命啊!”
张苍抚着长须,忍着笑意:“苏先生,这是天大的荣耀啊!太子领衔,您是执行官,这格物院,说白了就是为您一人所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荣耀个屁!”苏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个出主意的,你让我管人管事,还得应付各种官场上的迎来送往?这比杀了我还难受!不行不行,我得找殿下辞了去!”
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扶苏的书房,却见扶苏正站在窗前,神情严肃,全无半分喜色。
“殿下,那个什么格物令,我干不了!”苏齐开门见山,“您还是找别人吧,我这人懒散惯了,当不了官。”
扶苏缓缓转过身,看着苏齐,目光前所未有的凝重:“先生,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官职吗?”
苏齐一愣。
“父皇已经走上了一条……我们谁也无法预料的道路。”扶苏的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忧虑,“他要‘造仙’!”
“所以……”扶苏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格物院,是父皇给的一把双刃剑。用在邪道,可惑乱天下;但用在正途,亦可开启民智,富国强兵!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只有将‘格物’做大做强,做出真正利国利民的成果,才能让父皇看到一条真正的强国之路,而不是沉迷于虚无的‘造仙’幻梦之中!”
看着扶苏那张写满决绝与恳切的脸,苏齐心头那点想摸鱼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又被架上去了。
他长叹一口气,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奈又认命的苦笑:“得,又得加班了。”
格物院的选址,没有在官署林立的咸阳城内,而是定在了城郊渭水之畔的一处废弃苑囿。这里曾是某位前代秦王的别宫,后来荒废了。地方开阔,林木葱郁,最关键的是,临着渭水支流,取水方便,也方便进行各种“危险”的实验。
圣旨一下,效率惊人。
昔日杂草丛生、狐兔出没的皇家苑囿,此刻热闹非凡。数百名从将作监调来的工匠,正在热火朝天地修缮殿宇、清理庭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翻开的芬芳和木料被切割的清香。
而整个格物院里最兴奋的,莫过于相里子和他的墨家弟子们。
他们像是一群被放进了糖果屋的孩子,围着一片巨大的空地,指挥着刑徒和工匠,搭建起比东海之滨规模大上十倍的蒸馏设备和高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号子声,还有墨家弟子们因为一个齿轮咬合角度而争论不休的叫喊声,汇成了一曲充满希望的交响乐。
相里子,这位新上任的格物院总工,更是彻底进入了狂热状态。他拉着苏齐,将他堵在一间刚刚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地上、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图纸,全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画出来的。
“苏先生!您快看!”相里子指着一张图纸,激动得满脸通红,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这是您提过的‘皂化法’!以兽脂、草木灰水共煮,可得去垢之物!我墨家典籍中亦有提及‘滑腻子’,但从未想过可以如此大规模制作!”
他又拿起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复杂的杠杆和滑轮组。“还有这个,起重机!利用此物,一人之力,便可吊起千斤巨石!若用于城防、造船,其效用不可估量!”
“还有这个!这个!”他献宝似的展开一卷最长的图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结构繁复的连排锻锤,全部由一个巨大的水轮驱动。“苏先生,此物若成,一座工坊,便可抵百名锻工!我大秦的兵器产量,岂不是要翻上十倍?!”
苏齐看着这位彻底化身科学狂人的老钜子,微笑着点了点头:“钜子,这还只是开始。”
他走到一张空白的麻纸前,拿起一截木炭,随手画了几个简单的图形。“钜子,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就这个,皂化法。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那头巨鲸的脂肪。先把它,变成人人都需要的东西。”
一个伟大的时代,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地方,悄然开始的。
格物院,制皂工坊。
这个临时搭建的工坊,其实就是个巨大的露天草棚。十几口硕大的铜锅一字排开,下面是烧得正旺的土灶,火舌舔舐着锅底,发出“毕剥”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那是草木灰的呛味、鲸油的腥味和水蒸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