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也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在军校好几个食堂，尤其当助教之后，连教师食堂都对他开放了。
拉歌感觉离他有很远的距离。
站到这里他听着手下兵嘶吼的声音，很容易就把人拉到这个氛围中。
吃饭不唱歌，饭都吃不香。
一个连队的精神风貌，从点点滴滴都能窥见。
有些部队，唱的歌绵绵软软，有气无力，任谁过来都不觉得这是个好部队。
从这点来看，侦察连哪怕人数少，精神状态还是可以的。
没有不张嘴的，小平头一个个仰着头，喊得用力。
还可以。
邓柏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要不要讲两句？饭前通常要有个总结。”
林天看了他一眼，有点无奈。
自从这个指导员知道他年纪后，说话言语间总是夹杂着过分的关心。
他当过兵，当然知道这里的道道。
不过，他是真没有这个心思。
这些兵饿了一下午，有些兵眼都饿红了。
这个年纪正是要补充的时候，别说他们，他也饿啊。
所以，等到最后一句落下，林天往前一步，声音清朗，两个字就结束了一天的总结：
“吃饭！”
侦察连的饭都差不多，和林天在学校里没什么区别。
都是自己夹自己的餐盘，打什么，挑选什么饭菜都可以。
现在又不像以前，有人打饭，可以把吃不完的怪到打饭班长身上。
自己对自己负责。
吃多少，夹多少。
不然就去外边趴着，浪费食物在部队里就是一等一的过错。
林天当连长了，也没什么特权。
跟在兵后面拿着餐盘，老老实实打饭。
吃饭的时候不讲那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不过，打饭的时候，周围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瞅。
瞅呗，又少不了肉。
“啧，明星待遇啊。”
邓柏小声感慨，“我当了几年指导员，在食堂都没这么高的回头率。”
林天嘴角一抽，“人家不是看我，是看打饭还有多少。”
“扯！”邓柏凑到林天耳朵旁低声说，“我以前下连的时候，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
“正式授衔当排长后才有存在感，后来才慢慢慢慢人家安心给我敬礼。”
林天把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嘘...”
略显不耐的看向最前方，没有再搭话。
邓柏看林天的表情，再看前方的队伍。
哦~快到他们了。
连长绝对没有嫌弃他这个指导员的意思。
才安心放下心。
蓝色的一体桌，每个桌子配四个连在一起的小板凳。
三个桌子连在一起，按班分坐，排排坐开。
干部的位置在最边上角落，四个位置，刚好装下现有的四名军官。
“卫钧，沈敬元。”
林天端过餐盘坐下，见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排长站起齐声：“连长好！”
全连立刻放下餐具。
没人动筷，动作整齐，仿佛有人按了暂停键。
林天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吃饭，我不想说第三遍。”
莫名的，侦察连的战士们感受到股寒意，心一颤。
明明也不是多严厉的语气，就是让人的心沉下来。
食堂里最近空调新加氟了？
他接着朝两个排长点头：“你们也坐。”
“打个招呼，对对脸——以后就是同一张桌子，吃同样的饭了。”部队很大，大的能装下几百号人。
卫钧，沈敬元两人，规规矩矩地落座，连筷子都握得小心翼翼。
侦察连的人都对这位新连长有很多很多的好奇。
从午后站到现在，两名排长已经训了好几拨嘴碎的兵。
各种传言从天上飘到地下，什么“某大司令的儿子”“军校第一名空降”，连八点档都不敢这么编。
现在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了，两个排长倒是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了。
人与人的气场是不同的，哪怕新来的连长看着比他们年岁小很多。
那种毫无根据的好奇，一下被新连长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压了下去。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差别，不用说话，就能感受到。
他坐在那里，挺着腰杆、眼神清明，整个人像拉紧的弦，一点都不像新来的。
反倒是连长和指导员，聊得随意又自然。
尤其是林天，给自己打了满满一盘子饭，一点没客气。
人在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葱油拌凉菜，炒菜下饭，汤里还有鸡块，食堂标准不低。
林天低头扒拉着饭，嘴上还没闲着：“咱们连的炊事班是单独的吗？”
“嗯，单独的。”邓柏嘴里还咬着块鸡，含糊道，“采买是营里统一，咱们离镇上十公里，平时缺什么就去镇上补。”
“有时候要加餐，都是去集镇买东西，不过都有留样。”
他顿了顿，笑着问：“怎么，嫌味儿淡？”
林天放下筷子，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没有，挺好吃的。”
真的还可以，现在部队都讲究营养均衡。
都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一天就指着这三顿饭数日子。
他过过算着时间去吃饭的生活。
尤其在新兵连的时候，饿啊！
早上吃的能撑的吐出来，两个小时不到，就饿的抓心挠肺。
汗都还没干，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他比别人消耗的都多，骨子里不能接受自己比别人弱。
下连后，在边防团炊事班都是老班长，尤其高班长，十几年的厨龄。
后面福满德去了炊事班，那林天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经常开小灶。
厨师要试菜，多做两道怎么了？
说实在的，那个时候蒋腾飞都没他伙食好。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现在待遇没那么“VIp”了，不过也不差，吃着吃着，就觉得身上的乏劲也顺着热汤化了。
邓柏看林天打了两次饭，啧啧称奇：“我说你今天中午怎么吃的那么快，闹半天是没吃饱啊？不早跟哥说，我给你开小灶、”
“不能搞特殊。”林天说道。
邓柏咧了咧嘴，没再说话，吃完饭转头给他拿了个苹果，顺便边等边念起工作安排来：
“明天我带你看看连里的设备、人员编制你都得熟，上午还有个营部会，你得准备介绍词。”
“后天有卫生检查和枪械校正，这两个月很多工作都要你签字......”
林天默不作声的加快吃饭时间。
接受连长的工作，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而对面的两个排长，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坐立不安。
平时三人吃饭，自由自在，饭桌上该说的说、该笑的笑，有时还把凌云也叫来一起聊聊连里杂事。
大家磨合久了，话都能接茬儿。
可今天不一样。新连长刚来半天，指导员就跟他聊得跟老熟人一样，这也太快了点吧？
沈敬元偷偷瞥了眼对面。
指导员是个好人，这是全连公认的。脾气好、原则多、话说得圆润，总是替人着想。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很少真正从心里接纳谁。
沈敬元曾私下想过：你自己接不接纳新连长是你的事，别老说得那么“大家庭”。
可现在——
连长刚坐下没一会儿，指导员已经给他多夹了一个鸡腿！
这变化，比训练科的天气还快。
沈敬元不动声色，低头扒饭，心里却泛起一句感慨：
“这年头，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他现在该操心的事。
新来的连长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还得看以后。
......
部队也很小，小到半天时间，就把侦察连来个新连长的事情全都传遍。
换连长不足为奇，一个萝卜一个坑。
部队里的职位都是有规定的，不可能长时间空着。
兵们津津乐道的是这个连长听说挺神秘，来之后其他人都没怎么见到，就一头扎进了侦察连。
听营里警卫连的说长的挺好看，可惜没瞅见长什么样。
不过再帅，能帅过彦祖？
无独有偶，干部群体也在讨论着这个新同事。
“听说侦察连换了连长，今天刚到，是个年轻人。”
一连连长范小兵蹲在台阶上，拇指一弹，“啪”地点着烟。
烟雾慢慢升起，他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侦察连营房，眼神深了几分。
二连长盛涛靠着门框，手里握着水壶轻轻晃了晃，咧嘴笑道：“旅里这半年空降兵不少啊，来了就挑位置。
连侦察连都换帅了，上面这步棋，动得不小啊。”
范小兵吐出一口烟，淡淡开口：“上头有他们的考虑。”
“连侦察连的位置都能动，说明这合成营的编制，压根还没定型。”
盛涛点头：“说得好听是‘重组’，说难听点就是洗牌，老单位、老骨干，都得重新排座次。”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话说，今天是不是有会？咱们营得表示表示，欢迎一下这位‘空降兵’？”
“营长没发通知。”范小兵摇头，“现在这节骨眼上，不着急，早晚都能碰面。”
“营长不表态，我们也不好乱动。”
盛涛咂了咂嘴，随即压低声音，“不过照现在这走势，咱们几个连……说不定真有机会。”
范小兵皱了皱眉，没说话。
盛涛凑近一步，低声道：“老侦察连这次削了编，听说原先两个狙击班直接并成一个，还撤了个机枪组。”
“新来的年轻连长底子再硬，也架不住人手紧张。”
“你说……是不是还能争争？”
“争什么？”
“现在军改不是讲‘打破固化’、‘按能力编兵’吗？不能说因为他们当得时间长，就一直稳稳坐住啊！”
范小兵一下把烟掐灭，“你少扯淡吧！”
“这个连长不行上边会再派人，再不济还能再选一批人。”
“你跟我，还是想想怎么把成绩做上去，连人家不满编的都比不上，还一天尽想美事！”
“洗洗睡吧，再不做出改变，明年该走的就是咱俩了。”
从前在老部队，一连就是侦察连。
后来团里大力发展信息化，专门拉出来一个新侦察连。
他当兵也有十五年了。
起初旗鼓相当，各有千秋，互为对手。
直到老秦上任，那一刻起，局面就慢慢分了叉。
再后来，差距越拉越大。
他一直以为，老秦一走，团里会在几个老连长中挑一个接班，怎么都轮得着他们中的一个。
可没想到，直接空降。
更没想到，是个年轻人带兵。
触及根骨的改革，哪有谁能当真置身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