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议论声，已经越发不堪。
宿檀玉放下帘子，转头看向裴桓予，说道：“刚才在人群里喊的那个人，是萧五。”
“是。”
裴桓予坦然地承认下来，又道：“我的人找到了当年给吴夫人接生的稳婆，稳婆提及吴夫人生的是双生女。本朝中，向来以双胎为不吉、灾祸的象征，要么溺死一个，要么就隐忍不发。”
“吴江最终选择了后者，将其中一女送往庙中清修。这就能够解释，苏乐芸收到的那封信了。红姑不至于没能察觉出一星半点你的真实性情，而另外一个道听途说的，倒还有可能。”
“既然她愿意为十二律效力，或多或少会对西梁心怀敌意，而这敌意，则是来源于对家族覆灭的愤恨。”
宿檀玉想起方才那被高高悬挂在城门附近，看守得并不严密，甚至任人接近的腐烂尸首。
她抿了抿唇，问道：“吴江真是个坏人吗？”
裴桓予身体前倾，握住她的双手，并将之抵在车壁上。
他严肃地说道：“你刚才就一直在躲着我，现在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劲儿，这是为什么？”
见她微微喘息着，红透了脸，也并不言语。
他捏住她的脸颊，见她蝶翼般的睫毛忽闪，却硬是不躲开，便欺身而来，放柔了语气，问道：“夭夭，你怎么就不对我亲近了呢？”
宿檀玉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她存心掩盖过的小情绪，都被他发现了。
她有心隐瞒，却又担心裴桓予再做出失控的举动，只能小声地说道：“你做了这么多，却都没提前告诉我。”
试探慈明是如此。
现在引诱“红姑”出现，同样如此。
“你对我存了心事，我就开始疑心，你以后也会这样残酷地待我。因而，我想知道吴江究竟是不是个坏人？”
裴桓予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作何解释。
他却然没跟宿檀玉商量过，但也没存心隐瞒她，不过更糟糕一点的是，他想都没想过这回事。
“夭夭”，裴桓予罕见的有些心虚，低声下气地说道，“这回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嗯。”
宿檀玉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很喜欢裴桓予对她有占有欲，但这样的喜欢却是最大的占有和控制。
抵达督察司后，慈明作为杀害苏乐芸的凶手，被关进了督察司。
陆拂华已经在裴桓予素日办公的屋内等着了。
裴桓予只在院门处瞧了一眼，连进都不进去，便携同宿檀玉一起离开，萧一被留下来审问慈明。
刚回到裴府，就有人来。
宿檀玉认出传旨的人，是上次来过的大太监贺知兴。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永安殿下，陛下想见您。”
贺知兴是章和帝的心腹，宿檀玉不意外他知道她的身份。
她唯一意外的，是章和帝想要见她。
她问道：“为什么？”
贺知兴躬下腰，是伺候人惯了的恭敬，只道：“陛下天威莫测，老奴怎会知道陛下的心思。不过……”
贺知兴犹豫了片刻，想到章和帝提及永安长公主的古怪语气，压低了声音道：“瑞嘉殿下从湛山寺回宫不久，就去寻了陛下，言语之间偶然提及了您。”
宿檀玉垂下眼，轻声说道：“我明白了，多谢公公。我这就跟您进宫。”
裴桓予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贺知兴只为难了一瞬，便笑容满面地将两人接到了车上。
半个时辰后，抵达了宫里。
贺知兴将两人引到御书房门口，自去向章和帝复命。
“陛下，永安殿下到了。”
章和帝蓦然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怔愣了片刻，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没等贺知兴回答，他便摆了摆手，又道：“罢了，你去端些酒酿丸子，再加些桂花蜜。永安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出去的时候，唤她进来。”
“是，奴才这就去请公主。”
贺知兴依言退下后，不多时就有人进来。
章和帝握住奏折的手紧了一瞬，随后便极慢地将奏章放下，而另一个女儿瑞嘉的话，则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父皇，儿臣只不过想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这是何等简单的心愿？就是那冷面无情的裴桓予，身边也有个一往情深的妾室。”
他良久都未等到宿檀玉开口说话，便不再矜持地抬起头，望着眼前垂眉敛目的人。
她的五官肖似珍妃，却没珍妃那么明艳大方，而是冷冷的，像一缕幽魂。
身形单薄得厉害，嘴唇却紧抿着，看似柔顺，实则是个再倔强不过的人。
章和帝审视着她，问道：“你对湛山寺的慈明，有什么看法？”
宿檀玉摸不准他的想法，又不太想让他如意，便道：“湛山寺乃是皇家寺院，民女不敢有所不恭，一切皆由陛下定夺。”
“呵！”
章和帝发出一声冷笑，随即道：“你能有逃出宫的胆子，就没有说话的胆子吗？你这分明是欺君！”
他本来还算是平静的语气，倏然怒极，重重地摔下一方砚台。
墨汁四散开来。
有不少飞溅到了宿檀玉的裙袂上，绣花鞋上斑斑点点，而她的身形却纹丝不动。
她平静地说道：“天下都掌控在陛下手中，陛下自然可以杀了民女。但慈明如今刚被押回督察司，还未来得及审问，民女不敢胡言。”
章和帝看了她许久。
他甚至在想，她是不是故意要撒气给他看，以报复他的偏心和冷落。
但她的神色始终未变，并不是瑞嘉那般故意做给他看的。
“朕会将此事，交由陆拂华。”
宿檀玉垂下眼，回道：“是。”
此事，裴桓予早就同她说过了，是已她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而章和帝偏生不这么认为，声音更加冷厉，道：“你不打算替他求情吗？他可是被你牵连的啊！”
宿檀玉缓声说道：“民女自知有罪，待罪之身，无立场恳请陛下的宽恕。且陛下乃圣明之君，断不会因民女而有迁怒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