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多云。
老四给托德出的主意很简单，很西方。
“修女是要奉献自己给上帝的？”
托德茫然。
“牧师是上帝的使徒。就是降临世间的上帝。那么修女应当奉献自己给上帝。所以修女理应和降临世间的上帝在一起。”
东方人的诡辩，托德无法反驳。他哭笑不得。“斯图尔特修女信你个鬼！你如果能说服修女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服！你！”
男人之间的事情，“我就服你”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被托德推上前线的老四这会儿没有什么智商，主打一个冲锋陷阵，敢想敢说还敢作敢当。黄湾公学不欢迎男性，架不住老四这小子不讲武德，偷偷翻墙进去。当我们童子营蹑足潜踪的一身功夫白练的？崴脚这种意外只会发生在小六那个不合格产品身上。
老四可欣赏不来美丽的斯图尔特修女。穿的黑不溜秋像乌鸦似的，看着就不吉利。托德眼睛肯定瘸了。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托德牧师这么惆怅，老四当仁不让充当了一回大瓣蒜。就是味道很正的那种。
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的托德：我谢谢你哟！
听老四白话一说，在他旁边充当翻译的魏莲娜满脸羞红，耳朵恨不得都关起来。她也不翻译了，恼恨的用三根手指掐住老四腰间的软肉。老四当时就蹦了，转头想喷火。
楞头小子也有气短的时候。一回头看见耳朵尖红的发紫那红脸小女生，老四悄咪咪收声溜了。
斯图尔特修女年轻，所以好奇。非要追问自己学生刚才究竟说了什么。阎王也难救该死的鬼。于是魏莲娜忍着脸颊和耳朵的滚烫，仔细和恩师解说了一遍男方陈词。
心如止水的斯图尔特修女脑子有点抽筋，心里咯噔一响，小鹿乱撞的。似乎好像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道理？然后奶白的脸飞起两团红云，那是火烧云。可以参考七八十年代拍彩照或者上台演出涂的腮红。就身体很热，感觉有点发烧上头。所以斯图尔特也慌慌张张的溜走了。
唉，荷尔蒙的酸臭味有时候不可理喻。讲不通的道理能讲，说明什么？蝴蝶喜欢鲜花，鲜花也喜欢蝴蝶。一点没错。
草率了！
风一样的少年老四莫名其妙收获了魏莲娜的芳心。他自己不知道。副产品是修女斯图尔特疑神疑鬼，老是觉得有人要对她图谋不轨。
当然她的第六感是正确的。以牧师身份降临世间的上帝可不止托德这一个。看中斯图尔特这朵鲜花的神职人员也不止一个两个。只是慑于主教的威严罢了。斯图尔特的保护伞是主教先生。他尽心尽力很好保护着心地纯良的工具人：这么好用的工具人，不求回报努力工作，一心为了上帝抛弃一切来到异教徒的世界——主教把她视为自己的女儿。
老四也有受保护的实际需要。他带给托德传递的消息是：“有戏的吧！”
托德急了：“什么是有喜（有戏）？”
老四抽空想了想一脸镇定的斯图尔特修女，还有娇羞的翻译。他闷笑：“不是有喜，是有戏！按照我们的说法就是有门！”
“油焖？”快速分泌唾液的托德继续他的疑问。
“有门！就是你大可以去试试。”痴女怕缠郎，东方人的智慧西方人秒懂。
托德蹦起一丈二高，等落到地上摸摸自己的头：“现在去好吗？”
老四忍着闷笑：“不好吧！你们洋人绅士会怎么做？”
我们东方人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入洞房之前连娶妻什么样子好些人都没相看过。到了你们这些鬼佬嘴里还说什么修女奉行独身主义。就是和尼姑一样的呗，那你还要去勾引她！当真是上帝附体了所以没有禁忌？
老四若有所思，在天京时各王侯将相的后院里可是热闹的很。童子营负责守备，这些破事多少还是耳闻目睹的亲身经历过。相互间传来传去味道也变了。当然这类属于少年们夜谈闲话，教头们被瞒得死死的。老四于是又有些糊涂。
为什么说老四需要被保护呢？托德想到了什么，兴奋起来一把紧紧搂住老四，长长亲了一口老四的脏脸。发出老大一声响。
老四全程发愣，拼命用衣摆擦口水，大惊失色：完犊子了！童真泄露，功夫要减半的啊畜生！！刘教头远走他乡，盛小生那个二货能治吗？
杀人都没流泪的老四吓得够呛，提起十二分功力，脚板拍着屁股，被火烧了一样嚎叫一路跑三清道观。路人们纷纷闪躲，此人有杀气！
在道观陀螺转了一千零一圈的老四终于等到盛小生采药回来。他一把抓住盛小生的袖子，眼里含着泪花一副公鸭嗓子：“盛小生！盛大郎中快救我。”
盛小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背上的一背篓益母草都没放下来拉着老四找椅子。
有气无力的老四一屁股坐下来，双目无神。盛小生摆弄了会儿老四的眼皮眼睑，凝神摸了会儿脉，松开夹紧的眉头。
“还没死！张嘴！伸舌！”
“我的功夫，我的功夫啊！”老四悲从中来，被盛小生打断，乖乖的伸出舌头。
盛小生长出了口气。一边卸背篓一边没好气的问老四：“能好好说话？你且说给我听，出了什么要命的事？”
老四的气还没喘顺，咳嗽了两声。盛小生给他顶着膻中穴用大拇指顺下按压，稍定之后听老四诉说病情。
听完了盛小郎中没好气，学着自己师父的手法给老四一个老大爆栗子吃。嘴里骂骂咧咧：“毛病！”
得知自己元功未泄，一切正常的老四吃了打也浑不在意。他还眉开眼笑的：又浑身是劲的感觉，棒！
老四起身就和盛小生告辞：“那什么，我得回船队。出来耽误久了。”
“哎……哎？！”
“耽误久了”的余音还未消散，老四已经奔腾出门而去。八骏图少了老四是不是有些遗憾。盛小生默默放下刚找出来的十两银子，还有刘继中托人带回来的信。且先放着吧。
魏莲娜的小心思也只能放着，不能为人所知。什么样的人家能有这样一位姑娘？魏家确实是户足够开明的人家。一八四一年魏莲娜的家父从平江东迁来松江经营。此时帝国的四大绸市都在江浙行省：杭城、平江、乌程、盛镇。魏家从事的业务自然是平江拳头产品，甲于天下的绫罗绸缎。只是丝行多如牛毛，各地客商纷至沓来，生意场上的沉沦起伏不一而足。魏家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没有大起色。
一八四二年，新近皈依天主教的魏父喜添一女。女儿一出生就受洗，教父赐名海伦娜。魏父实在接受不能，于是用海伦娜的昵称，取谐音名。他给小姑娘弄出个洋气的名字：莲娜（Lena）。家里人都挺开心。教父不是洋人，却是和洋人关系很好的人。在他引荐下魏家坐上了高卢鸡在华的大船，成为官方登记在册的买办。
十几年间魏家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崛起。魏父想了想，把这一切归因于魏莲娜的出生带来的大气运。小姑娘的教父数年前已然作古。饮水思源，带来魏家泼天富贵的正是小姑娘当初这位教父的引荐。既然恩情已经无法报答，那么就都加诸在自己女儿身上吧。魏莲娜的待遇和魏家接班人，她的哥哥魏文弘一般无二。什么都是最好的。
教育作为培育精英接班人的重要关节，魏家特别重视。幼年的魏莲娜已经学习了高卢鸡的语言，这家黄湾公学，咳咳……魏父也是被女儿激将法赶着变出来的。
大妹妹一岁的魏文弘是魏家大力培养的正牌接班人。能文能武，去年就已经得了童生。家里准备先给魏文弘选定好一门亲事，再积淀几年后年纪再长些去考秀才。这个哥哥很优秀，年纪虽然不大，已经被逼着连科举带两门外语，学成了近视眼。
魏莲娜小孩心性，不肯落后。她就也想多学一门洋文。要不然哥哥骂她也听不懂。这可不能忍。魏家的吉祥物发话要学洋文？魏父又欣慰又发愁。上哪儿给她找老师教！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天主教会新来的小修女会四国洋文：希拉丁，意呆鹅，高卢鸡还有约翰牛的都会。点兵点将，想学哪国的学哪国。所以魏莲娜是用高卢鸡的外语学习的约翰牛国洋文。这曲折弯弯绕说出来都没人信。
为了开这么一个学习班，魏家花费的代价可不小。修女只给上帝服务，占用修女的祈祷时间需要花费代价。学习的场所需要物色起来。另外魏莲娜一个人学终归是寂寞的，得有伴当一起相互督促，一起成长嘛。
教会里划拉划拉，年岁相当又愿意学洋文的女孩……就一个。找的到一个可就不错啦！醒来看看洋历本现在是什么年代？西元一八六一年。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为了吃穿而挣扎，百分之四的为统治帝国或者科举考试而混乱，还有一撮百分之一太平天国、捻子、白莲教、小刀会之类专业造反的。可能只有五千万分之一的人眼界投射到了蓝星更远更大的世界。
两家有钱人的贵女各自拉上一起长大的使唤人当伴读，凑了四个小姑娘。在金主魏家的捐资主导下，筹划三个月之后教会搞出个黄湾公学的名目。整个公学就一个老师斯图尔特修女，带四个女学生。
为这个“公学”魏家置办了教会旁边不远的一个房子。说好了房子是魏莲娜名下的私产，这个得在房契上写清楚，免得自家兄妹以后生嫌隙。魏父想端平一碗水是不可能的，起码的分割早早开始做准备。
斯图尔特修女那是真的外教啊！完全不会说汉话的外教，还没有教材、教辅。开展教学一言难尽。师生间交流起初还需要魏莲娜充当中间人，转译成汉文。
啊，有个东西是现成的：《圣经》。
学外语贵在环境。反正大家都以为黄湾公学就是魏家撒钱哄自家千金开心玩的地方。聪明的有心人不少。然后有心人听说送一个女学生需要向教会捐资五百银元——窝里割草的，玩不起。有钱人的世界充满了阿堵物的臭味。（魏莲娜偷偷的说，真心来学习的其实交五十银元就可以了。别有用心的统一价格五百。）
有心人：女！学！生！注意一下，是女！真当爷们的钱不是钱，大风刮来的？
魏家主保护这么到位的金娃娃，不知道最后会便宜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