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苓早就料到府中人会是这番反应，他即刻往前，“母亲，儿子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佘夫人此时惊魂未定，听到这话，半晌没有回应。
“母亲？”
萧苓再问一句，就察觉佘夫人的目光定定朝着萧念安。
他眉宇间掠过一抹情绪，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稍纵即逝。
“苓儿，你刚刚回府，可能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我现在真是心力交瘁，头脑也不清醒，有什么事，你和你弟弟商量吧。”
“娘老了，以后侯府就靠你们兄弟二人了，安儿打小就身子弱，你作为长兄，一定要多多照拂他。”
佘夫人说完，伸手拉住萧苓的手，“还有你弟弟的两个儿子，与你一同随军出征，如今可安然回来了？”
“回来了。”
萧苓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还是应了一句。
“那就好，你去宫中，可提了他们二人？”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竖起了耳朵。
现下侯府都靠萧苓一个人撑着，萧念安无法征战沙场，就只能靠这两个孩子。
这是他们上阵杀敌的首站。
既然大获全胜，就该给他们讨要个赏赐，不论什么，才好为他们今后铺路。
此时，被沈非晚打烂了嘴的沈怜心也回过头来。
只要她的孩子出人头地，她就还有出路！
两个娇滴滴的女儿，怎么比得上可以夺取军功的少年儿郎！
最好他们能把萧苓的军功也揽在身上！
沈怜心捂着溃烂发痛的脸颊，只盯着萧苓。
萧苓眼神晦暗之下，情绪涌动，“母亲以为我是大罗神仙不成？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安然从战场回来已是不易，如何立功问赏？”
他这话里别有深意。
可佘夫人不明白，她只念着侯府今后的算计。
当即落了脸色，“送他们去战场上，就是为了能论功行赏，你是当军主将，难道不能美言一二？”
“母亲认为，只要他们穿着盔甲站在我面前，便是大功一件了？”
佘夫人闷声不语。
但她功利又失望的目光已然说明了一切。
萧苓强忍着脾气，怒道，“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萧寰宇和萧傲世两人随即被将士拎了过来，盔甲上除了灰尘，没有一丝鲜血，但两个孩子脸色惨白，身上隐隐有着脏污之气。
姨娘们探头去看，议论不休。
“怎么这么臭？”
“怕不是几日没有洗澡了？”
换做往日，两个孩子若是被人这样谈论，早就恼火骂人了。
可此时，他们乖顺得有些不同寻常，战战兢兢地直直跪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看起来像是怕极了什么。
沈非晚循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一处站着的是萧苓，他们上了一次战场，怕的不是佘夫人，而是萧苓！
领着千军万马，征战杀敌的世子大将军！
萧苓淡漠地看向覃江，覃江立刻解释道，“军营之中，饮水珍贵，将士们很少洗澡，但他们身上的味道，是被吓得小便失禁。”
“……”
姨娘们脸色微变。
“这个年纪，见了那样的场面，能这般无恙回来，已是万幸。”覃江说着，把刀扔到他们面前。
光是听着刀背落地的声音，萧寰宇便身子发颤。
萧傲世更是差点吐出来。
“捡起来！”覃江中气十足的命道。
萧寰宇和萧傲世这才像被叫醒，立刻去拿，可动作慌忙无序，手上没有半分力气，当初在府中寿宴，萧傲世还有气力舞刀，但此时，他连将刀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两个人一边哭着，一边慌慌忙忙地折腾。
好半天，才勉强拎着刀背站起来。
但看着那模样，莫说是上阵杀敌，就是杀只鸡都做不到。
事实胜于雄辩。
萧苓一个手势，覃江退后。
他蹙眉道，“从前线回城的路上，我还要让四个受伤的士兵轮流带他们回来，倘若我厚着脸皮，在圣上面前为他们邀功，那我如何对得起死伤的数百名将士！”
“我今后还有何脸面，再让他们跟着我拼命杀敌！”
“母亲为侯府深谋远虑的心，我能体谅，但母亲怎么可以让我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佘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动着唇瓣，“可你那年上战场，也不过十三岁，倒是回来就被封了将军之位，还得了许多封赏。”
萧苓听得这一句，彻底心死了。
他就不该对自己这位偏心自私的母亲有任何奢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着心口的泛滥的怒火，“那是我夜袭敌军军营，冒死点燃了敌军的军备物资，拿命换来的。”
十三岁的他，差一点就死在那艘船上。
多少次夜深梦回，他都会被困扰惊醒。
怎么到了他母亲口中，就成了那么轻巧的一件事，仿佛只是他骑着马出去转了一圈，便成了侯府的骄傲。
萧苓攥紧了拳，“我无法昧着良心为他们请功，也请母亲不要再拿人命开玩笑，他们二人的命是命，我这万千将士的命，也是命。”
为了带萧傲世回来，他已经耗费了心力，甚至险些失去一员大将。
对于佘夫人的期许，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当下，佘夫人也说不出半句了。
看着萧苓转身跨步离去的背影，她混沌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萧苓走到他们两个养子面前，目色深冷之余，多了一丝释然，“回去洗个澡，做梦梦到也不必害怕，都过去了。”
这是他作为将军，对手下兵将的关照，与侯府无关。
萧寰宇紧低下头，声音谨小慎微，“多谢……将军。”
那边萧傲世只一味看着手中的刀，泪不住地往下掉。
是他们太天真了，以为上了战场，便能英勇杀敌，结果差点丢了小命，那一段段惨烈的情景，历历在目，实在瘆人。
萧苓几步回到沈非晚面前，轻轻执起她的手。
还不待开口，沈非晚先一句道，“今日想吃醉仙楼的点心，世子可要一起去尝尝？”
萧苓眸色晃动。
“走嘛，爹爹！”
“那儿的小点不甜不腻，爹爹一定喜欢。”
两个女儿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拉住了萧苓的手。
哪怕摸到了他手上的厚茧，她们也半点不嫌弃，“爹爹……”
萧苓漠然半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