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凤仪惊梦
紫禁城之夜，静谧幽邃，宛如被一层神秘的帷幔所覆。子时的更漏声，悠悠传来，似时光的喟叹，于这深沉夜色中萦绕不散。掐丝珐琅烛台上，烛火摇曳，微光在凛冽夜风中战栗，仿若惊惶的蝶。烛泪缓缓垂落，于极寒之夜凝为冰棱，刹那间，悠悠岁月凝固，徒留一室寂静与凄清。
凤仪宫中，马恩惠的身影隐匿于浓重黑暗之中。唯有窗外清冷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丝丝缕缕银白华光。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及盘中龙目时，那一丝凉意令她不禁打了个寒噤。怀揣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将龙目一颗颗送入唇齿间，每一次咀嚼，皆似与命运的博弈。
月光悄然流转，洒落在她吐出的颗颗龙目核上。那些龙目核静静躺在桌案，褐色表皮在月光的轻抚下闪烁诡异白光，颗颗犹如瞪大的瞳孔凝视着她，令她脊背发凉。她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三日前那一幕：精美的送子观音像，在她失手间，“哐当”坠地，碎成无数瓷片。锋利瓷片划破手指，殷红鲜血滴落在冰冷地面，洇染出惊心的红。彼时只觉一阵心悸，如今想来，那或许便是命运对她施行阴谋的暗中惩戒。
近一月来，乾清宫内暗流涌动，吕后眼线如蛛丝般密布各处，时刻窥探朱允炆与马恩惠的一举一动。为不使吕后察觉丝毫异样，朱允炆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平素安睡的罗汉床，与马恩惠同宿一榻。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让屋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尴尬。
夜幕低垂，华烛摇曳，两人相对而卧，皆觉不自在。彼此间的窘迫在静谧夜里肆意蔓延，仿若疯长的野草。朱允炆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局促氛围，随后起身，取来一床柔软被絮，小心翼翼铺展在两人中间，宛如筑起一道无形壁垒，巧妙避开任何可能的肌肤之亲。马恩惠静静躺在一侧，望着那隔开彼此的被絮，心中五味杂陈，既对当下处境感到无奈，又因这份特殊相处而心生别样情愫。寂静夜里，两人各怀心思，辗转反侧，难以成寐。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月后的清晨，第一缕阳光轻柔洒落在凤仪宫琉璃瓦上，为这巍峨宫殿披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色薄纱。太医院院首神色凝重，步伐匆匆迈进殿内。马恩惠端坐在榻上，表面镇定自若，双手却下意识揪紧衣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惨白月牙印。
太医小心翼翼搭上她的手腕，诊脉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无比漫长，仿若在等待命运的最终裁决。终于，太医的声音打破寂静：“恭喜皇后娘娘，您有喜了。”马恩惠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这时才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贴身衣物黏腻贴着皮肤，寒意从脊背直往上蹿。
朱允炆与马恩惠仿若被命运之绳紧紧系在一处，就在马恩惠抬眼望向朱允炆的刹那，他已然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他旋即转身，面向身旁低眉顺眼的太监，沉声吩咐道：“即刻前往母后寝宫，告知母后，皇后有喜。不得有误！”那太监忙不迭应下，脚步匆匆，身影迅速消失在宫门之外。
而后，朱允炆抬手轻轻一挥，示意一众太医退下。待众人离去，他缓缓转身，温柔握住马恩惠的手，另一只手拿起一旁帕子，轻柔地将她手心里因紧张冒出的汗水一点点拭去。他深知，此刻任何细微破绽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他们必须谨小慎微，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更为严峻的挑战，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雨琉站在一旁，目睹朱允炆紧紧握住马恩惠的手，眼眶瞬间湿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啜泣，声音略带哽咽：“小姐，奴婢这就即刻命人回府，将这喜讯告知夫人。”说罢，她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去。
待雨琉身影消失不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衬出周遭静谧。马恩惠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床头雕花桌子上那一碗色泽暗沉的黑色汤药上，那是她为催逼血脉、营造有喜假象而特制的药膳。
朱允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随即伸手，稳稳将汤药端起，递到她面前，声音里满是关切与担忧：“你可确定，这汤药不会伤及你的身体？”马恩惠微微点头，未发一言，而后缓缓闭上眼睛，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朱允炆见状，立刻唤来小千子，低声说道：“把这药碗拿走，仔细处理干净，莫要留下任何痕迹。”小千子小心接过药碗，悄然退下，一切都处理得密不透风，仿若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朱允炆与马恩惠端坐在凤仪宫的内殿之中默不作声，唯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回荡。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殿门，仿佛下一秒那扇门后就会涌出无尽的危机。殿内的烛火在静谧中不安地摇曳，光影在他们脸上跳跃，更衬出二人内心的忐忑与惶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吕后带着一众太医、大臣，如疾风骤雨般抵达凤仪宫。吕后一身华服，凤冠霞帔，面色威严，一踏入殿门，目光便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朱允炆和马恩惠。
凤仪宫里气氛凝重如铅，吕后坐在主位上，神色虽算不上亲和，但嘴角还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声音也比平日温和许多：“张太医，劳烦您快些为皇后把脉。皇后有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皇室又将添丁，可不能出半点差错。您务必仔仔细细再诊断一番，也让哀家能早些放下心。”她的声音在宫殿里轻轻回荡，带着几分期许，让原本紧绷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许。
张太医忙不迭地趋步向前，神色凝重，仿若肩负着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抚马恩惠的脉搏，眼睛缓缓闭上，面上的神情瞬间陷入复杂，似是在与无形的难题艰难博弈。
一时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张太医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尖。马恩惠和朱允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汗珠不断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下，浸入发丝里。
紧张的氛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在煎熬。朱允炆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马恩惠则紧闭双眼，在心底默默祈祷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不要被识破。
殿内一片死寂，时间仿若凝固。许久，张太医才缓缓睁开双眼，他先躬身施礼，而后沉凝开口。其声竭力平稳，然因重压所负，仍微有颤意：“太后，皇后脉象滑润如珠，此乃典型之滑脉，确为有孕之兆。”言罢，他稍作停顿，抬眼观吕后，见吕后神色无异，遂继续言道：“然医道之理，讲究望闻问切相互配合。除诊脉外，老夫尚想斗胆询问皇后娘娘，近来身体可有异常反应？诸如晨起是否恶心，或食味有无变化？此外，殿下上次临幸是何日？知晓此等细节，方可更精准推断皇后是否果真身怀六甲。”言罢，他又一次躬身，额头已微渗细汗，目光余光谨慎窥视殿内众人反应。
马恩惠轻吸一口气，强抑内心紧张，抬眼直面众人目光，声音沉稳和缓，将心底早已反复演练之语从容道出：“殿下此月皆有召我侍寝。或因殿下宠幸，我足月信期未至。”她微微低头，眼神流转间，双颊悄然泛起一丝浅淡红晕，恰如其分地显露出一个有孕女子之娇羞。
稍作停顿后，她再度缓缓开口，声音微颤，带着些许难以掩饰之娇嗔与尴尬，嗫嚅道：“近日不知为何，口中总是索然无味，偏偏独爱酸物，且时常食欲不振，恶心欲吐。”
言毕，她仿若无意般，眼神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案几上早前精心备好之酸枣，那晶莹剔透之酸枣盛于精致玉盘之中，似在默默印证她适才所言，暗暗吸引众人注意。
吕后闻得马恩惠所言，双眸之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那平素犹如罩着寒霜的面庞，此刻也略略柔和了些许。她移步向前，微微躬身，仪态端庄，尽显尊贵与威严，继而以沉稳而不失庄重的语气，向张太医轻声问道：“爱卿，以你之见，皇后果真怀有龙嗣了吗？”
张太医赶忙凝神屏息，眯起双眼，面上露出恭谨的笑容，躬身施礼答道：“启禀太后，皇后娘娘适才所言，再结合脉象仔细斟酌，确是喜脉无疑。恭喜陛下，贺喜太后，皇家即将迎来新生命的诞生，实乃国家之幸事。”
话刚说完，殿内众大臣纷纷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口中齐声高呼祝贺之词。那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洪钟齐鸣，在宏伟的宫殿之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
朱允炆与马恩惠高悬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然而，未等他们完全从紧张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吕后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便瞬间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庄重。她挺直身躯，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威严，目光锐利，看向张太医，沉稳而坚定地说道：“张太医，为保皇家血脉安宁，哀家命你每半月为皇后请一次脉，不得有误。”
张太医正要应命，朱允炆急忙轻咳一声，轻声细语地开口劝谏：“母后，半月请脉未免过于频繁，恐扰皇后休养。儿臣深知母后挂念胎儿，然皇后的身体亦不可忽视。依儿臣之见，不妨每月请脉一次，如此既能让皇后安心调养，又可随时关注胎儿状况。岂不是两全其美？”
吕后闻听，眉头微皱，沉默不语。此时，马恩惠赶忙欠身，轻声附和：“母后，陛下所言甚是，儿媳亦深感赞同。请母后放心，儿媳定当全力以赴，精心呵护腹中胎儿。每月儿媳自会遣婢女前去请太医诊脉，待诊毕，即刻将胎儿状况如实禀报母后。”
吕后凝视着马恩惠端庄娴静、恭顺谦和的模样，心中涌起一丝欣慰。她轻点下头，沉声道：“如此甚好！恩惠，你切不可掉以轻心，此胎儿乃皇家之未来。”
时光如流水般缓缓流逝，每日卯时三刻，御膳房的小太监阿福总会准时现身凤仪宫。他垂首而立，双手稳稳地托着描金药碗，碗中热气袅袅升起，药香四溢。“娘娘，该进药了。”他的嗓音低沉，伴着药香，透过重重帷幔，清晰地传入马恩惠耳中。
马恩惠缓缓抬眸，目光落于那描金药碗之上，只见其中所盛，并非普通的安胎药汤，而是菟丝子、杜仲、续断、桑寄生等一系列性属温热的药材，在缕缕热气中若隐若现。她自幼精研药理，对各种药性了然于心，深知自己长期服用龙目，致使体内湿热凝滞。若继续服用此类温热之物，身体必定难以承受，虚不受补之症恐将随之而来。想到此处，她不禁眉头紧蹙，轻咬朱唇，而后凑近小太监阿福，轻声低语：“放下吧，本宫稍作歇息便会饮下，你先退下。”
阿福听闻，却并未挪动分毫，依旧垂首敛目，那恭敬的姿态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他微微欠身，语气谦卑却又坚定：“娘娘恕罪，太后特意嘱咐奴才，务必看着您将药喝尽，之后还得把空碗呈给太后复命，还望娘娘体谅奴才的难处。”
马恩惠心中暗自叫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缓缓伸出玉手，接过那碗药汁。她樱唇轻启，徐徐将药汤送入口中，就在药汁滑过喉管的刹那，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她腕间那只通体翠绿、莹润剔透的翡翠镯竟毫无预兆地迸裂开来，碎玉如纷飞的雪花，直直溅入药渣之中。
雨琉原本在一旁侍奉，目睹此景，花容失色，急忙快步上前，一把拖住马恩惠的手，神色焦急万分：“娘娘，这汤药已然被碎玉污染，剩下的可千万不能再喝了！”阿福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是惊愕不已，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奈之下，只能俯身拾起空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缓缓退下，消失在殿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