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旗没能够如林玉军所愿放他出去,也没能够如他所愿送他去医院。
医生倒是替他喊来了,整个疗养大楼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有几个半夜不睡觉的在房间里走动着说着胡话的“病人”。
狱警也已经离开了四楼,本来四楼关的人就少,林玉军左右两边都是空的,只有他一个人在中间,对面那神经病每晚打坐,到了下半个晚上,他又开始癫狂的拿脑袋撞墙。
林玉军这段时间根本就休息不好,这会儿躺在床上打着点滴,被冷金旗踹的那一脚在他肋骨处留下了青紫的痕迹。
他前半辈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都快半身入土了,会被一个晚辈一脚踹飞。
医生离开后,这房间就没人了,林玉军躺在床上,后背和肋骨痛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上厕所想转身都不能——已经到了翻身不能的境地。
他知道,他再也翻不了身。
外面也没人帮他,两个亲儿子,一个早死了,一个被自己差点害死,早已不认自己了。
眼泪滑落,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他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傅引章、对不起张文夏也对不起张文秋…张文秋那个女人,顶着她姐姐的身份进林家,也只是为了家产而已。
得知林家被掀翻、得知林璟其实只是个野种,张文秋跑的比谁都快。
“呵…”
“在笑?还是在感慨?”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床前。
林玉军转动着眼珠子看向李山——他和这个人不太熟,他的案子也是冷金旗出面较多。
仅仅是对这个叫李山的警察有点印象而已,刚刚那奋起一扑,也没想过一定要成功,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林玉军没有回答他的话。
李山倒不在意,放下了手里的椅子,坐在了床角,这房间和整栋大楼一样暗,只有一个微暗的挂壁灯,除了看清人脸,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你和傅延章熟吗?”
“还有问题?”林玉军嗤笑一声,“你们警察,自己不查吗?”
“问你会快一点。”李山很认真的给出的理由,“比较当年那些人,就剩你活着。”
“你…”
“你和他熟吗?我们调查过,你和傅引章在一起那段时间,和傅延章的交集应该挺多的。”
李山的问询态度比冷金旗好很多,让林玉军有些恍惚,就好像自己只是在和一个普通人聊天一样,而且看到半张脸隐匿在黑暗里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见过很多次,但不熟——我根本够不上他,他家一直都是闽城的豪族,只不过父母早亡,家产没落了——当年我是这样认为的。”林玉军很久没有谈及往事了,这样一算,这些事都快过去五十多年了,连他和傅引章的孩子都到了而立之年,“所以我选择了医药世家的张文夏,我们结婚,一起白手起家打造了医药公司,但我不知道傅引章怀了我的孩子,也就是傅臻。”
一杯干净的温水被放在桌子上,李山示意他想喝便可以喝。
林玉军刚刚确实渴了,可他说起曾经,却没有要停下来喝水的打算。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一些事,傅家夫妻死亡后,傅家在明面上的产业是被傅延章自己处理了,因为他开始深耕黑产,短短十年,从他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就在华国各地种下了种子,他的人脉太广了,服他的人也很多,当年闽城还乱着的时候,所有人都听他的。”
“他知道我有野心,漏了几条线给我…可惜,我就是个眼高手低的,我接不住,最后握在手里的就只有山笼和器官贩卖。”
“这些事张文夏都不知道,本来我接一个私生子回家就够让她难受了,要是知道我违法犯罪,她一定会和我离婚,但那个时候的我谁也不想失去,我要光明正大的公司,我也要暗地里利润巨大的产业。”
“傅延章肯漏点东西给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傅臻,那个时候他还叫林禾衍,一个孩子而已——况且本就是我的孩子,我给他一碗饭吃给他一个床睡觉就能得到那么多东西,何乐而不为。”
“后来张文夏发现了山笼——也就是我儿子出事那几天,她要去举报我、要去报警、要把那些预备器官容器放出去,我和她争执,失手将她打死了。”
像是不管不顾一般,林玉军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可能是今天这一通有点累了,也可能是想把这些事儿全部都说出来,让那些警察早点把他关牢里去。
宁愿吃枪子儿也不想待在这个地狱了。
一群疯子。
对面那人又开始拿头撞墙了。
“我不能让人发现张文夏死了,正好那个时候她妹妹喜欢我,我顺理成章的让她顶替了张文夏,她这个人就是爱钱,对林璟倒是一心一意。”
“再之后,我也慢慢掌握了整个医疗公司,山笼和器官贩卖业务我也熟悉了,本来想着去傅延章那里卖乖,多讨点赚钱的活计,没想到那一年他们突然消失,我问光头七,光头七什么也不肯说,侨园48号只剩下一个小伙,也就是之前的管家。”
“我和傅延章就只是这样的关系,我骗了他妹妹,他拉我进违法犯罪的道路。”
“你自己愿意进。”李山补充了一句,“那容珍呢?你知道多少?”
“他老婆?”林玉军摇摇头,“偶尔带着那个孩子来找傅臻,我远远看过一眼,那容珍身材样貌都是一绝,外表看起来又温柔又和善,但人人都叫她大嫂,谁都不敢觊觎,谁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听说她原本就只是在福利院当老师,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傅延章,本来大家都以为他就是玩玩,可谁能想到那傅延章是个情种,就将人带在身边做正宫太太。”
“…傅延章还有别的…伴侣?”李山打断了他。
“没有。”林玉军摇头,“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傅延章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身边就全是凶神恶煞的壮汉,等到了男人这个年纪,我也就只见过容珍一个女人,他也就只有一个孩子。”
“不过…”林玉军拧着眉,这一闹倒让他想起了很多奇闻佚事,“那女人来历不明,我听说傅延章手下有几个跟他很久小弟,偷偷去查过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查到了什么没。”
当然查到了,李山小时候亲眼见到了轻耳听到了,那人在黑桃他们计划去津州港之前知道了容珍是个警察,央求傅延章将容珍处决,但那天傅延章拔了那人的舌头,整个书房,全是血腥。
还是小晖的李山亲眼看到了。
房间内沉寂半晌,林玉军忽然扭动脖子,支撑着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好奇这些?这些人消失了二十多年,生死难料,和你们查的宴会关系应该也不大。”
他伸手拿起那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李山站起身,在小桌子上放下了一罐白色的药瓶,里面的药丸在轻微力度的作用下小小的晃动了一下,满满一瓶安眠药。
“姑父。”
李山笑着看向林玉军,笑容很真诚,倒像是大过年的来拜年了。
“咳咳咳咳——”
林玉军被水呛着,喷出了一大口水,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李山,怎么看怎么眼熟…
像、像…傅臻还未经历火灾整容的时候…
不、不!
林玉军摇头,凑上前去想看清楚。
像——容珍!更像傅延章!
尤其是眼角下那颗痣,傅延章有一颗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