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怀山进来时,许云苓正站在窗前发呆。
这也是她每日的习惯之一。
隔着纱帘看着她孤零零的侧影,他想起昨日她拿着瓷片决绝时的场景,以及许云秀前几日交代出的那个秘密。
他没想到,许云苓竟会瞒着他,私自藏了几片浮生花花瓣,不知想干什么。
那个装着景泰蓝鱼笼耳坠的小匣子,他昨日趁着她睡着时,已经让人找了出来。
匣子到手后,他亲自把里面的花瓣,换成了无毒的矢车菊花瓣,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很多遍,确保无半点浮生花的痕迹,才让人原样放回。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宋怀山胸口发闷。
若不是许云秀发现了她藏着毒花的事,并且用亲人的性命同他交换了这个秘密。
她是不是会在某一天,趁着他不注意,像昨日那样决绝寻死?
不过就是一个死人,不过就是一个镯子,不过就是一个死物,就那么忘不掉,放不下吗?
到底还要他怎么做?她才能回头看他几眼?
“在想什么?”他悄悄走近,就这么站在她身后。
“在想我自己。”
许云苓听到他的声音后没动,依旧背对着他看向远处的风景。
“宋怀山,你放过我吧!”
许云苓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此时已经过了巳时,日头早就有了些许晒意,阳光投射在她的脸上,晒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也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怀山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环过她的腰腹,双手的掌心轻轻覆在那上面。
“云苓你看。”
他没有回答,低头贴着她的耳畔,示意她看向青砖上两人交融的影子。
她的孕肚,他的怀抱,在他贴身上来的那一刻,被日光糅合成了一道完美的圆弧。
他对着她侧脸轻笑,语气柔和,“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寻常夫妻?我抱着你,你肚里有孩子,我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三口。”
孩子是他的,人,也更应该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哪怕现在李松青重新活了过来,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许云苓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纠缠着的那两道人影上。
哪里是什么一家三口,他的身影这样笼罩着她,分明就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囚笼,把她牢牢困在自己的手心里,让她哪都去不了。
“断镯我已经让人找了能工巧匠修缮,你放心,不过几日,他们定会帮你恢复原样。”
不就是为着一只镯子在跟他置气吗?他给她修好不就是了?
修好?恢复原样?
许云苓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
断了就是断了,修得再好,裂痕依旧会在,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她懒得说什么,只是一昧沉默着。
她知道,说得再多都没用,他永远都不会懂。
见她还是不说话,宋怀山强行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看着她的脸无奈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许云苓没有挣扎,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
挣扎没有用,放狠话没有用,反抗也没有用。
这些她全都试过了,她…也厌了!
一次次重复而又无意义的对峙,只会让她陷入循环的内耗中不能自拔。
她…真的累了!
“那你笑笑,你都好久没有对我笑了。”
看着她的眼睛,宋怀山再次低头,几乎抵上了她的鼻尖,眼底全是扭曲的渴望。
他见过她在李松青身边时笑的样子,那样的明媚热烈,那样的鲜活,就好像冬日的暖阳一样,照得人心里暖暖的,
可为什么每次在他身边时,她总是很少笑?总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现在就连敷衍都懒得给他了。
许云苓烦了,使劲推开他。
“你是没事做吗?跑到我这来说这些。”
被她推得向后退了半步,这人却半点不恼,但眼底暗光一闪,下一秒就迅速再次上前扣住她的腰,将她使劲往怀里拽。
孕肚抵在他紧绷的腹部,许云苓惊得下意识伸手护住。
“你…”
“我怎么没有事做?”
他指尖抚过她的脸颊,看着一脸温柔,声音却带着几分偏执,“刚刚才料理完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现在不是在教娘子你,该怎么同夫君说话吗?”
“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许云苓睫毛微颤,有些恼怒的捶了他两下,“放开我!”
“别动!”
放下她的下巴,那手顺势一路滑下去,掌心张开,托住她的大肚子,微微歪着一张脸问她:“站着不累?”
“不用你…”
不等她说完,他已经再次将她打横抱起。
许云苓惊呼一声,怕自己摔下去,只好死死环住他的脖子,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脸更是埋在他的肩头,不敢乱动。
这人怎么说抱就抱?她那么大的肚子,摔了怎么办?
见她那副紧张样,他存心逗弄她,指尖还惩罚似的掐了掐她的腿弯,“怕什么?摔了谁也不会摔了你!”
他的确抱得十分稳当,走了几步后,就将她稳稳放在软榻上,并顺势掐着她的腰,将她侧坐着陷入他的怀里,一手箍住她,一只手托住她的肚子,形成半包围的姿势。
许云苓伸手就要卸磨杀驴般的掐人推人,却被他出言警告,“你再动试试?”
托着肚子的掌心威胁似的按了按,霸道十足的混蛋样,“看是你推得快,还是我抱得更紧!”
被他这样抱着,又挣脱不开,许云苓靠在他怀里,干脆偏过头去不看他。
环着她腰身的手漫不经心地绕着她的发丝把玩,宋怀山享受着她此刻的“乖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昨日之事只是意外,我承认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惊,以后这种事,断不会再发生了。”
“府里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全都处理干净了,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许云苓浑身一僵,昨日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她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一些。
听说国公夫人那里的人,全都被他发卖个干净,兰姨娘也被禁了足。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国公爷的,于书瑶的中馈之权被瓜分殆尽,如今是由二姨奶奶管事,她现在人也被拘在自己的屋中,身边的人也全都换过。
宋怀山察觉到她的反应,再次收紧手臂后,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所以,夫人以后要乖点,别让我再“犯病”。”
抬眸撞进他含笑的深眸,可许云苓却从中看到了几分疯狂。
“不过,夫君就算是犯了病也没事,只要有夫人这颗解药在…”
他冲着她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再重的病也能马上好。”
许是被他抱得太紧,许云苓听到这句后,眉头使劲皱了皱,忍不住闷哼一声,这人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对他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女人,此时只能在他怀里无能地瞪着他,“你又发什么疯?”
“瞪人的功夫倒是见长!”宋怀山盯着她的眼睛看。
“那怎么昨日在静怡轩,没见你那么厉害?还被逼成那样?”
视线定格在她缠着白布的腕上,宋怀山轻轻拿了起来,仔细地检查起来。
还好意思说?
许云苓气得不想回答他,索性直接闭眼装哑巴。
“让你去静怡轩你就乖乖去了?你什么时候这般听话了?”
宋怀山却没打算放过她,环着腰身的手使劲扳了扳,强迫她睁眼。
“怎么我叫你的时候都没见你那么听话?”
他哪里来的脸说这些?这一切还不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他蛮不讲理,非要把她带回来,昨日之事又怎么会发生?
他才是万恶之源好不好?
“她是你嫡母,又是这府里的主母。”
许云苓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始作俑者,“我一个无名无分,家世低微之人,人家都发话派人来请了,我敢不去吗?”
说到这,她越想越气,指尖狠狠戳着他坚硬的胸口撒气,“你还好意思说,我原本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妇人一个…”
她声音发颤,“就因为被你带进这府里,成了你妾室的眼中钉、肉中刺,污蔑我就算了,还敢编排我夫君,说他是奸夫!”
想到死去的夫君被莫名泼上这些脏水,她眼眶瞬间通红。
“我还没怪你,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你讲不讲道理啊!”
“是是是!”
见她情绪不对劲,这人立马败下阵来,抓住她戳人的手放在胸口,却在接触到她腕上和手指上的伤口时,立马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都是我的错!”
语气十分宠溺,就像在哄闹脾气的孩童一样。
起码她现在还是愿意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会哭会笑会闹,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总比之前死气沉沉的要强。
他抓着她的手不放,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我该一早就娶了你的,让你有名有分的做我的正室夫人,这样就不会被人置喙身份了。”
又来,这人总是这样没皮没脸不正经的,真是…
许云苓无语,擦了擦眼角,扭过脸去懒得搭理他。
“不过,也怪莺歌和素洁她们护主不力,不如…”
他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说这句话,又试探地看了她一眼,“不如全都发卖了?”
“你有病啊!”
“你罚人罚上瘾了?”
许云苓受不了,猛地回过头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她们哪里护主不力了?”
此刻她的表情鲜活又生动,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几个小丫头而已,她就那么上心?
“这就急了?”
宋怀山有些吃醋,也没见她这么紧张过他。
不过看到她如此鲜活的一面,胸口的那股郁气突然就散了。
再次凑近,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她此时气急败坏的面容,“你都多久没这样跟我说话了?”
许云苓再次无语,“我还没见过喜欢找骂的,你倒是第一个。”
这个姿势太暧昧,她动了动身子,“你抱着我不舒服,放我下去!”
“不舒服?我怎么没看出来?”
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紧抿的唇使劲的蹭着她的发顶,梳好的发髻都被他弄乱了。
不满他的动作,她开始挣扎,没想到这人的一句话又把她给定住了。
“你之前不是说想见许云秀一面吗?”
许云苓停住动作,抬头看他,声音急切,“可以见?事情查清了?她是不是被冤枉的?”
他看着她,突然倾身逼近,控制着她的身子,两人的唇几乎贴上,“你对我笑一笑,我就让你见她。”
又来又来!又来这套!
许云苓抬眸正要故技重施地瞪人,却撞进了男人热烈且深邃的眼神中。
“笑一个就这么难?”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呼吸交错间,她被他眼中的那股执念,烫得一时心神恍惚。
就是这刹那间,宋怀山捕捉到她的反常,带着蛊惑的试探,两人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寸寸缩短,眼看着就要贴上…
“少夫人,秦姨娘求见。”
门外恰好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叫醒了迷雾中的人,许云苓猛地后仰,却被这人死死用力扣住腰肢,迅速追吻了上来…
“啵…”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不算尽兴,但也够让人满足的。
珠帘外,秦姨娘捧着锦盒僵在原地,看着里面互相纠缠的两道身影。
一个意犹未尽,衣衫凌乱,一个恼羞成怒,发髻松散,怎么看,怎么暧昧…
*
“姨娘,你又何苦走这一遭,那位又不缺这些东西。”
回秋水苑的路上,小月替自家小姐感到不值,一路叭叭地说个没完。
然而此时她的主子,脑海里闪现的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她没想到,他竟对她珍视至此!
他抱着她,姿势亲密,即使连小月都看出来,那位全身抗拒,分明就不是很乐意,可他依旧舍不得放手,连她进来时的珠帘晃动声都没能打断两人的纠缠。
而她作为妾室,作为天水秦家的小姐,只能尴尬地低头站在外头等待。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情,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温柔。
“姨娘?姨娘?”
小月见她一直在发呆,忍不住叫了几声。
秦姨娘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向正院的方向。
“傻丫头,她缺不缺是一回事,我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
“世子爷再宠她,府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想到昨日世子爷看到那农女时的眼神,她心冷得像冰,冻得她浑身发僵。
“昨日静怡轩之事闹得那般的大,世子爷连夫人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她还被丢了中馈之权,兰姨娘也受牵连,还不知道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奴婢昨日也看到了,兰姨娘被拖出去时,指甲都抠出血来了。”
一想到昨日的那副场景,小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以,这个时候,我若是不做点什么…”
慢慢转过身子,秦芳菲的眸色幽深如夜,“下一个被怀疑的,就该是我了!”
“那咱们以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
小月嘟囔,“您又不是没看到,刚才正院的那些人对咱们的那副嘴脸,好像是您害了那位一样!”
怎么说,自家主子昨日还为那位说了几句好话呢!
“无妨!”秦芳菲把发髻上的银簪扶正,这银簪还是进府前秦家送的陪嫁。
知道小月刚才受委屈了,她把手放下,轻轻拍了拍小月的手,“咱们只要守好咱们的规矩,到时候世子爷总会知道,谁才是“懂事”的那个。”
秦芳菲把腰间的并蒂莲花香囊理了理,动作间,丁香花的芬芳沁人心脾。
离去前,她再次看向正院的方向。
但愿正院这位好妹妹,能坚持到平安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