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带走了最后一丝细微的脚步声。
殿内只剩下贾琮心疼的低语和黛玉略显急促的喘息。
贾琮小心翼翼地半拥着她,温热的手掌轻缓地在她背上抚着,目光紧锁着她苍白的脸,满是忧色。
“可好些了?要不要传太医?”
贾琮的声音低沉而焦灼。
黛玉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闭目缓了片刻,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渐渐平复下去。
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却努力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容。
“好多了……就是一阵风的事,陛下别担心。”
她微微侧头,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有陛下在,便觉得安稳多了。”
贾琮见她脸色虽白,但气息确实平稳了些,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拿起小几上的温水,亲自喂她喝了一小口。
黛玉顺从地喝了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她靠在贾琮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沉稳的心跳,方才的不适仿佛真的被驱散了不少。殿内烛火摇曳,气氛温馨而静谧。
沉默了片刻,黛玉忽然抬起眼帘,那双因孕吐而略显疲惫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如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看向贾琮。
“陛下,”
她声音轻柔,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你觉得……岫烟姐姐如何?”
贾琮正专注地替她理着鬓边微乱的发丝,闻言微微一怔,低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
“岫烟?她……很好啊。方才你也看到了,她心思细腻,行事稳妥,条理清晰,在你身边做个女官,确是能为你分忧解劳的得力臂膀。朕很放心。”
黛玉唇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带着深意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我说的不是这个。”
贾琮看着她眼中那抹熟悉的了然和促狭,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几分她的意思,却不动声色,只顺着她的话问。
“哦?那玉儿说的是什么?”
黛玉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宫阙,看到了清风雅集里那个安静温婉的女子身影。
“我说的是……她这个人。”
黛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追忆和怜惜,
“岫烟姐姐,出身虽不高,却自有一身傲骨清气。在清风雅集时,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那份沉静通透,便是在这满城勋贵闺秀中,也是少有的。”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着贾琮,眼神坦荡而温柔。
“更重要的是……陛下,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会所,你我在楼上议事,她总在楼下角落里,安静地整理账册,或是烹茶煮水?她的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你。”
贾琮的心猛地一跳!
黛玉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底漾开波澜。
邢岫烟……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沉静如水的女子?
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清风雅集窗边烹茶时偶尔抬起的沉静眼眸,方才递水时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以及那低垂眼睫下掩藏的清亮眸光……
原来,那并非全然是恭敬。
黛玉将他的沉默看在眼里,继续温声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
“她入宫来帮我,固然是为情分,也为我这身子。可陛下,你我都明白,这深宫之路,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舍弃了宫外的自由,甘愿穿上这身女官服饰,守着这重重规矩,难道仅仅是为了‘帮衬’二字?”
黛玉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诚。
“陛下,岫烟姐姐待你之心,或许隐忍,却未必不真。她性子内敛,不会争,也不会抢,只会默默地做,默默地等。可这样的心意,难道就不值得珍惜,不值得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吗?”
她轻轻握住贾琮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语气却无比坚定。
“玉儿并非不知妒为何物。只是……陛下是天子,亦是玉儿的夫君。玉儿所求,是陛下身边之人皆能安好,陛下心中亦能少些遗憾。”
“岫烟姐姐品性高洁,才情不俗,若她也能得陛下眷顾,名正言顺地留在宫中,侍奉陛下左右,于陛下是添一知心人,于后宫是增一分安宁和谐,于她……亦是全了一份默默守候的心意。”
黛玉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像潺潺流水,浸润着贾琮的心田。
“玉儿……朕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贾琮沉默了片刻,似在消化黛玉这番话带来的冲击,也似在思考邢岫烟那份沉静的情意。
良久,贾琮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帝王的承诺。
“你的心意,朕明白了。邢岫烟……她很好。你的眼光,朕信得过。”
他微微低头,吻了吻黛玉的额头,眼神深邃而温柔。
“此事,朕记下了。待你身子大好,宫中诸事安顿,寻个合适的时机……朕会给她一个名分,一个……配得上她这份心意和才情的名分。让她不必再以女官的身份,默默守候。”
“如此,你可安心了?”
贾琮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宠溺和纵容。
黛玉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和郑重的承诺,心中最后一丝隐忧也彻底消散。
她满足地闭上眼,唇边漾开一个无比安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
殿内,温馨静谧。
贾琮又细细叮嘱了黛玉几句饮食起居,看着她脸色虽白但气息平稳了些,这才稍稍放心。
“你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若再不舒服,立刻传太医,不许硬撑,知道吗?”
贾琮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黛玉靠回引枕,脸上带着柔顺的笑意,轻轻点头。
“知道了,陛下放心去忙吧。我这里有岫烟姐姐照应着,无妨的。”
贾琮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步履沉稳地向外走去,玄色常服的袍角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
黛玉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才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若有所思。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殿外廊下。
邢岫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新熬好、温度正适宜的酸梅汤,正步履轻盈地朝正殿走来。
她心中记挂着黛玉的孕吐,只想快些将这能缓解不适的汤水送到娘娘手中。
夜风微凉,吹动她浅碧色女官宫装的衣袂。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汤碗,即将踏上正殿门槛的瞬间,厚重的锦帘猛地被人从内掀开!
贾琮心系前朝事务,步履匆匆而出!
邢岫烟猝不及防!
“啊!”
她低低惊呼一声,脚下被高高的门槛一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向前扑倒!
手中那碗温热的酸梅汤眼看就要脱手飞出,泼洒一地!
电光火石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出,稳稳地托住了她端着汤碗的手腕!
一股沉稳巨大的力量传来,硬生生止住了她前倾的势头!
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让她收势不住,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撞入了来人的怀中!
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一种阳刚气息,瞬间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她的侧脸隔着薄薄的宫装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胸膛的坚实温热和沉稳的心跳!
那只托着她手腕的手,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邢岫烟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萦绕鼻尖的气息。
她能感觉到头顶上方那道深邃锐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发顶,带着一丝始料未及的惊讶。
“陛……陛下!”
邢岫烟惊魂未定,更是羞窘得无地自容!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中的汤碗倒是被托得稳稳的,一滴未洒。
她慌忙垂下头,不敢看贾琮的脸,屈膝就要跪下去请罪,
“奴婢该死!冲撞陛下!奴婢……”
“无妨。”
贾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收回手,目光掠过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低垂颤抖的眼睫,方才殿内黛玉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追随着你……
她不会争,也不会抢,只会默默地做,默默地等……
看着眼前女子惊惶失措、恨不得钻入地缝的模样,那份沉静下的慌乱,竟莫名地牵动了他心中一丝微澜。
他并未让她跪下,只是淡淡道:“汤没洒就好。皇后正需要,快送进去吧。”
“是……是!谢陛下!”
邢岫烟如蒙大赦,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紧紧捧着那碗仿佛有千钧重的酸梅汤,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贾琮,快步冲进了殿内,连行礼都忘了周全,只留下一个慌乱纤细的背影。
......
殿内。
邢岫烟几乎是跌撞着进来的,脸色煞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捧着汤碗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碗中的汤水都漾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眼神慌乱,仿佛惊魂未定的小鹿。
“岫烟姐姐?”
黛玉早已坐起身,方才门外的低呼和动静她听得不真切,此刻见邢岫烟如此失魂落魄、面无人色地进来,心下一惊,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可是摔着了?”
她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查看。
“没……没有!娘娘别动!”
邢岫烟这才猛地回神,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脸上滚烫的热度,努力稳住声音和手,快步走到榻前,将温热的酸梅汤小心地放在小几上,声音依旧带着不稳的余颤,
“汤……汤好了,娘娘快趁温喝点。”
她垂着眼,不敢看黛玉,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黛玉何等敏锐?
邢岫烟这副样子,加上方才门外那短暂的动静,以及她此刻刻意回避的眼神和通红未褪的耳根,黛玉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看着邢岫烟低垂的颈项上未褪的红晕,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中了然,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升起一丝怜惜。
她端起酸梅汤,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温热的酸香气息弥漫开来。
她抿了一口,酸甜适口,温度正好,不由赞道。
“嗯,熬得极好,姐姐有心了。”
邢岫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娘娘喜欢就好。”
声音细弱,依旧惊魂未定。
殿内安静了片刻,只有银勺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黛玉慢慢喝着汤,目光却温柔地落在邢岫烟身上。
“姐姐,”
黛玉放下汤碗,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
“方才……在门外,是不是冲撞了陛下?”
邢岫烟身体猛地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
“是……是奴婢莽撞,险些摔倒,幸得陛下……援手。奴婢已向陛下请罪……”
她想起那个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怀抱,脸颊又火烧火燎起来。
黛玉看着她窘迫的模样,唇边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促狭,却更多的是包容。
“陛下宽厚,自然不会怪你。说起来……”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和温柔,“姐姐入宫来帮我,委屈你了。”
邢岫烟连忙摇头:“不委屈!能侍奉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
黛玉再次嗔怪,随即伸手,轻轻握住了邢岫烟放在膝上、依旧有些冰凉微颤的手,
“姐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她温暖的指尖传递着安抚的力量,目光直视着邢岫烟终于抬起的、带着茫然和一丝水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温和地说道。
“方才,陛下在此,我已同陛下说过了。”
邢岫烟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说过了?说什么了?
黛玉看着她眼中瞬间涌上的紧张和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温暖而真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
“我说姐姐品性高洁,才情不俗,在这深宫之中,不该只做个默默无闻的女官,委屈了姐姐。”
她顿了顿,“陛下……他允了。”
“待本宫身子好些,宫中诸事安顿,陛下会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给姐姐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